身在朝局多年,这里面的许多事,李善长不可能不明白。
胡翊这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更加是令他回想起了当年之旧事。
远一些的,派廖永忠以迎接小明王为由,半路将其沉江。
近一些的,华云龙之死,充满了猫腻。
再到不久前,浙东文官倒逼皇帝让步一事,那些闹事的举子们,虽然都被放了,以彰显皇帝的宽仁。
但那几个领头闹事的举子们,在回乡路上却遭遇“土匪截杀”。
如今的大明,幽云十六州已尽归版图,北元残军被打的节节败退,如此兵强马壮、又是靠近京畿之地,那些举子们是怎样遭遇的土匪截杀呢?
又何来的土匪呢?
这些事,李善长不是不懂。
他再由此,联想到胡翊刚才的那个坏笑,不由是身后一阵寒凉,吓得毛骨悚然……
再看身边跟随之人,慌忙被轰出府来时,就只有一个管家李忠跟随。
儿子李祺、亲弟李存义等人,一个也没来……
看到这种种迹象,又一想到朱元璋在密室之中,面容扭曲,望着自己咬牙切齿般的模样……
这一刻,李善长心中不好的预感加剧,更是慌乱起来。
李善长对于当街遇见胡翊这件事,如临大敌,一头的冷汗。
但胡翊只把这件事,当成是一个小插曲罢了。
这些时日,实在无暇到惠民医局来,如今他再来时,见到医局之中井井有条。
病人们自导医台进入,从一开始就被分往不同的科室,交给擅长不同医科、疾病的医士们去诊治。
这是他当初在定西治理伤兵营时候的成功经验,如今用在医局,效果自然是更好了。
目前来看,医局初开,一切都还算不错。
不止是惠民医局,造物局和制药局也给胡翊带来了不少的惊喜。
造物局开业还不足一月,且在开业那几日卖的热火朝天,按照胡翊的预估,接下来应该要经过一阵平静期,营业额应当会下跌至少一半。
但与开业当日相比,这之后的数十天里,营业额竟然并未大跌,且一直又都处于平稳增长的趋势,大有再猛冲高峰之态。
而在胡翊提走了第一笔银子之后,造物局这些时日,毛利润又有四万多两银子进账。
若要算纯利,这又是至少三万两白银到手。
与造物局的巨大流水不同,东宫制药局每日虽然赚钱不多,但却胜在有口皆碑,且每日制出的药品,总是受百姓们信赖,当日全部都能售空。
制药局每月的纯利不足八千两白银,但考虑到这是带有惠民性质的机构,这个业绩其实也很够看了。
对于费震和吴云的管理,目前事儿不多,胡翊还都比较满意。
下午到达承晖司时,崔海过来告知道:
“姐夫,李善长已然出离聚宝门,向着淮西老家驶去;此去淮西二百四十里,若以马车赶路,大约三日半路程。”
胡翊点点头,“我们何时动身呢?”
崔海答道:
“检校们定在明早天不亮出发,淮西近日来大雨,可在距离定远县50里外清流河下手。”
胡翊点了点头,便将上次调配来鸩杀华云龙的毒药带上,当晚回家,提前将一应之物收拾齐全。
天色还未亮,十余骑自聚宝门而出,分散成四路,化整为零。
正是春夏之交,又到了汛期,淅沥沥的小雨不停地下着,路上极少有行人过路。
算起来,李善长如今应当才走了不足一百里路,还不到整个路程的一半。
天到下午,清流河土地岭地界上,这十余骑又已聚拢在此处。
检校们勘探地形后,料定将有大雨至,一番谋划已在暗中开始进行。
胡翊与崔海他们驻马在此,眼看着土地岭渡口被大水淹没,再加上这连绵的细雨拍打在脸上,眼见得路上的行人一个也没有。
便在河边的官道向西之处,还有一条通幽小径,检校们探明之后,就将李善长的葬身之处定在这里。
胡翊不是什么娇滴滴的贵公子,军中之时,锻炼出了他的体魄,也磨炼出了他的意志。
在这种湿漉漉的环境下休息,对他并无任何影响,反倒是等待李善长到来,然后亲手送这老畜上路,成了胡翊最为期待的一件事。
李善长并不知道,押送自己前往淮西老家的这八个人,也尽都是检校。
身在马车之中时,轮毂的每一次转动,都令他心中不安。
车窗外押送的解差们,每一次稍有些大一点的动静,都令他如同惊弓之鸟,心中胡思乱想起来,生怕是自己死期已到。
预感越来越强烈,这位权倾一时的老丞相,也不免是害怕起来,想叫马车走的慢一些:
“几位差官,老夫近来身体抱恙,咱们可否缓行些,也叫我稍稍舒缓舒缓?”
车窗外,八名解差们,却无一人回他的话。
这些人自从押送他出京以后,这一路上便如同木头,无论他如何问话,嘴里愣是一个字也不说。
这种事,越不回应,心中才越怕。
管家李忠跟随着马车赶路,心中也是越来越发毛,他也已看出来,这些人都不是寻常的解差。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李忠也并非是不懂,他见识的多了,更是害怕起来。
这一个日夜,解差们都在赶路,即便路过驿站时也不停歇。
胡翊他们不时接到检校们传回的消息,在第二日结束时,李善长距离土地岭还有二十里路。
待到第三日,天还未亮之时,这个路程已经缩短到五里不到了。
“李忠,你去看看,前方可是到了土地岭?”
李善长掀开轿帘询问着。
李忠正待要出去看,便已然对上了解差们那仿佛要杀人一般的目光。
李忠看着沿岸的滚滚江流,便在前方不远处,主人的马车突然间驶离了官道,进入了一条通往西面的通幽小径。
从这里进去,并非是前往淮西老家的路,那条路他已走了多遍,不会记错。
但就在他眼神发现异动的同时,只觉得身后腰椎的位置,被一把冰冷的刀把顶着,那抵住自己的刀把适时地一用力,吓得他根本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来提醒主人。
李善长浑然不知自己到了何处。
他心中越来越不安,盘算着距离淮西越来越近,只怕距离解差们动手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便正在此时。
马车转动的轮毂,戛然而止。
接连行驶两日两夜而不停的马车和解差们,在这一刻,突然间便停了下来!
“李忠。”
“李忠?”
连叫了两声,却不见自己的管家答对,李善长心中当即“咯噔”一声,知道大事不妙。
他猛然间掀开车帘,便看见这条通幽小径的尽头处,前面已经无路,两侧俱都是山岭挡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