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胡翊一身湿透,强行抱着朱静端从厢房出来。
不能叫她再熬夜了,早就该休息。
但今夜如此紧张,因为郭灵的性命安危,谁又能睡得着?
胡翊只得在郭家找了间客房,将朱静端哄睡。待他重新回来见郭英和马氏时,不知不觉间,便已打起了喷嚏。
马氏进屋中看女儿去了,少时,屋内传来郭灵那虚弱的声音,并向着门外一声一声地呼唤起了郭英。
“爹爹,你还在门外吗?”
“女儿真的好想你!”
“爹爹,快跟灵儿说说话,娘,我又听到爹的声音了,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听到女儿声音响起的那刻,老父亲疲惫的脸上,陡然间多了几分神采。
郭英想要立即回应女儿的声音,但在此时,他的喉结耸动,想要说话,嘴角却先发了颤。
往日里阵前斩将如切瓜的人,此刻竟像个孩子般红了眼眶,哽咽了半天才开了腔:
“哎,爹爹在,爹爹在呢。”
郭英激动地道:
“灵儿,这不是梦,爹爹真的回来了!”
郭英心中这个激动啊!
一见胡翊从客房出来了,立即走过去,便要给他跪下拜谢。
“舅父这是做什么,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当年你在军中护我周全,如今我救下灵儿妹妹,这本是还舅父的恩情,又何当得起一个谢字?”
胡翊双手将郭英拦住,总算没叫这位长辈跪在自己面前折寿。
倒在此时,这院子里吹来的一阵西风,将胡翊冻得紧咬起了牙关。
在屋中时,因为药雾的热气灌满整个房间,人待在里面如同蒸桑拿一样。
出来则不同,夜里是真的很湿冷。
好在郭英提前弄了两盆炭火,见他这样冷,又给胡翊换了身干净衣服。
舅甥二人这会儿便就着火盆坐下来,边烤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灵儿现在算是脱离危险了吗?”
胡翊点了点头:
“蒸药浴基本结束,现在是她最虚弱的时间段,只要熬过这三个时辰,我就可以用参汤给她吊命,想来就能得生了。”
郭英激动地直点头,一个战场中创十几处都不掉泪的男人,这一刻眼泪却是忍不住的喷薄而出。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平常还大都在外征战,极少能够回家里陪她。”
郭英忍俊不禁,回忆起了过往道:
“每次在我回来的那日,灵儿都会跟她娘站在路边等候,一声爹爹、爹爹的叫着,声音好似那清脆的百灵鸟,无论我离开多久,她也能从人群里一眼就认出我来。”
“嗐,我出去时,女儿还一丁点儿大,再回来的时候就窜了一截。
这些年里,我一共回家四次,她便从还在怀中的婴孩,长成了如今的大闺女,我深知……深知这些年来陪伴她的时候太少,今日又多蒙你相救,成全了我们父女间的亲情。
不然的话,我这一生都将在痛苦和忏悔中渡过了!”
郭英说到此处时,起身又冲着胡翊恭恭敬敬的一拜。
胡翊再去制止时,他不愿意了。
“大礼可以不见,这一拜你必须得受着,这是舅父谢你成全我一家亲情的礼敬。”
马氏这时候跟出来,也向着胡翊拜去。
马氏更是激动道:
“若无驸马,我们整个家都已经散了,这份恩情,郭家会永远都记得的!”
郭英紧跟着点头:
“对,郭家永远都记得这份恩情。”
一说到此处,郭英又想起了自己那位二哥的所作所为……
他这时候,真想替二哥给胡翊道个歉,但是欲言又止。
想起这个二哥来,他也只能暗自兴叹,更加无法理解他为此牺牲自己女儿的做法。
虽挺过了全阳汤的蒸浴,但接下来的三个时辰并不好熬。
郭灵又是接连两次出现虚弱情况,胡翊两次急的满头冒汗,好在是将情势都稳住了。
挺到现在,虚弱无比的郭灵还无法休息;她还要再坚持片刻,等到体内的湿气被压下去后,身体里的阳气开始复苏,这个时候才能给她喝参汤,才能叫她闭眼休息。
否则的话,还是极有可能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早朝过后,帝后再度驾临郭英府上。
马皇后还是过于贤明了,看到宁妃在外等候了一夜,这一夜间又都在祈福,便将她邀进了府宅之中。
“三哥,灵儿怎么样了?”
郭宁妃显得很紧张,一双眼睛明显夜里哭过,肿泡泡的,脸上的妆都花的不成样子。
郭英却是拱手冲着自己亲妹妹拜了一拜:
“娘娘在上,微臣家事多劳娘娘挂心,小女如今还未度过危机。”
宁妃急了,连忙放低了姿态,过去赔礼道:
“三哥,此事确是我的错,可我是你妹妹啊,怎能叫的如此生分?”
郭英则是赶忙后退三步,如同躲避瘟神一般的躲避着郭宁妃,赶忙告罪道:
“娘娘乃金玉之体,还请回宫歇息,臣之家事,岂敢有劳您过问呢?”
马氏就跟在郭英身侧,偏过头去也是一句话不说。
见到亲哥哥对自己竟是这幅反应,宁妃脸上滑落下两行清泪,哽咽着不知如何是好。
大哥过世,二哥押入刑部死牢,凶多吉少。
如今,自己的娘家人里面只剩下一位三哥了。
可却因自己做的那些事,一时间变成了郭家的外人,被身边最亲的人发自内心的憎恨、厌恶着,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宁妃很想开口解释,说几句好话。
可她当初对于侄女的处置,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了自己在宫中的权势和面子,放任二哥牺牲郭灵这个亲侄女。
这本是她当初一句话就可化解之事,最终却闹成这个地步。
到如今,落得个亲人避讳、兄妹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宁妃心中悔恨交加,更加是因此而潸然泪下……
若知道当初做这些,要失去这么多亲情,承受这么多代价的话。
她从一开始,就不会让郭天保去医士堂,更不会再去挑衅胡翊,屡次三番向他施压。
即便是到了郭灵患病这一步,她本来只需说一句话,就可干预郭兴收敛些,把事情朝着好的方向行进。
但在上天给她第二次抉择的机会后,她还是做出了最错误的选择。
女人果然不能过于善妒!
这一刻,宁妃的心中在滴血,后悔也已经无济于事。
愣在那里良久,她只能对着屋中的侄女郭灵道歉,开口哽咽的道:
“灵儿,对不起!”
“三哥、三嫂,是我对你们不住!”
她想了想,又看向站在朱元璋身边的胡翊,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是过去躬身拜谢,施了一礼。
“陛下,皇后娘娘,臣妾告退了。”
马皇后见此情景,也没有再说什么。
许多事,皆因自己咎由自取,这怪不得别人。
朱元璋看着这位宁妃娘娘,他爱惜一个人的时候是真爱惜,但若恨一个人的时候,心中又都是无边的厌恶。
若不是顾及到朱檀刚刚生下不久,此刻的郭宁妃,多半已经在冷宫里了。
想到朱檀还需要哺育,朱元璋终于是冰冷的开了口:
“你今后就在大善殿里思过吧。”
他反倒将大袖一甩,愤怒道:
“这也是看在檀儿的面上,否则的话,可就不是这么轻的处置了。”
“赶紧走!”
朱元璋呵斥过后,又在院中安慰起了郭英。
三个时辰也已经过了,郭灵虚弱到连支撑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数次耷拉着眼皮差点睡过去。
但有那些嚒嚒们不断叫醒,胡翊又在几处穴位上施针,以疼痛刺激她继续保持清醒。
眼见得时候差不多了,再进去为郭灵号脉时,她体内的湿气已经大大降低,此时已有一小股阳气开始滋生。
胡翊总算是松了口气,嘱咐郭家先喂流食,最好还是牛乳一类的东西给郭灵补充。
然后,他叫崔医士将熬好的参汤端过来,给郭灵喂服下去。
张着哈欠,胡翊叫醒了在客房沉沉睡去的朱静端,又是在郭家一通嘱咐,把崔太医留下来应对紧急状况。
到这一步,胡翊向岳丈、岳母告退,赶着回去睡个好觉。
马皇后是日常心疼女婿的。
今日,就连朱元璋看到胡翊这幅惨样,都是心疼的不成样子,竟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给他搭在身上。
在帝、后二人相送下,胡翊上了马车,和朱静端一道回府。
“对了,静端……”
胡翊张口正要说话,下一息,他已然是趴在朱静端的腿上沉沉睡去了……
朱静端看着怀里疲惫的夫君,心疼的不成样子。
自昨日清晨来到郭家,到今日清晨,已经是一日一夜。
这期间,他周身的衣服都被药雾浸湿,一直忙着救人,连一刻也不能松懈。
现在竟是话说了一半,人就已经昏睡过去了。
她只得是替胡翊整理起了头发,静静将他抱在怀里,看着这个心上人,既心疼又崇敬,不停地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帮他理顺那疲惫的呼吸……
胡翊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家中的,只知道一觉睡醒来,又是日上三竿。
他只以为自己睡了一个时辰不到。
结果,一问才知道,他已然是睡了超过十二个时辰了。
锦儿望着驸马爷,就一个劲儿的捂着嘴笑:
“驸马爷真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胡翊白了她一眼:
“我都昏睡过去了,还能记得些什么?”
旁边朱静端的另一个贴身丫鬟瓶儿说起道:
“驸马爷昨夜大呼口渴,殿下将茶水倒来给您解渴,驸马爷却起身抱起整个茶壶,喝的一干二净,您都忘了吗?”
胡翊:???
有这回事?
自己怎么不记得了?
胡翊真的想不起来这件事,但又感觉牙缝里面有东西膈应着,很快便用牙签剔出了几片茶叶出来。
好吧,这下他才信了这话,还是前日过于疲累的原因导致的,到现在虽然是一觉睡醒,但很明显精神上还是不甚富足,隐约还有些困。
“静端呢?”
锦儿回应道:
“在家中学针灸呢,殿下如今真是分外的用功。”
瓶儿也说起道:
“殿下这两日间自责的很,驸马爷累成这幅模样,殿下说她自己也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