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盖殿上。
每日吃药的朱元璋,原本已经脾气好转不少,今日却又再度红温。
摔了紫砂壶,又摔白瓷笔洗和端砚,随后,暴怒的朱元璋更是将面前厚厚的一沓奏章,全都抱起来狠狠摔的满地都是。
“反了!”
“都反了天了!”
“他们一个个的聚集串联起来,将惠民医局堵个水泄不通,布条上打着咱女婿的十条罪名,他们要闹什么?”
朱元璋的目光之中,带着狠狠地杀意,磨着牙,此时冷笑道:
“他们莫非真以为,咱杀不得学子?咱这个皇帝的刀锋不利吗?”
“爹,莫要冲动啊!”
朱标强行劝着,赶忙又派人去后宫将马皇后请来,娘俩儿在这偌大的华盖殿之中一通安慰。
也是马皇后苦口婆心的劝谏,才算将朱元璋的火气又压下去。
“你姐夫呢?”
“在惠民医局呢,已经派人去叫了。”
朱元璋不耐烦的使劲拍着桌子:
“叫他快些进宫!”
朱标连忙又派人来催。
此时的惠民医局门口处。
几十名学子、儒生们高举起竖幅,将胡翊的十条大罪全部写在了上面。
《胡翊新政十罪疏》
其罪一:擅改祖制,动摇国本,颠覆科举旧制,弃圣贤经义于不顾。
其罪二:商贾乱政,与民争利,开海禁倡经商,自损国格,须知“士农工商”商排在最末。
其罪三:私调战船,暗削武装,借改水师战船为商船之名,暗中削弱大明水师战力,意图不明,有祸国不忠嫌疑。
其罪四:勾结逆贼,引狼入室,重用方国珍旧部为航海向导,闻听其旧部与倭寇往来甚密,纵容前朝余孽重掌海事,有勾结倭寇之嫌疑。
…………
医局之外,茫茫人流之中。
胡翊一身素服,混迹在人群中,默默看着这些声讨自己的儒生和学子们。
这些罪名一个比一个离谱,甚至还有说自己裹挟皇子,操控国策的。
原因便在于,皇子们在惠民医局学做事,被人质疑。
甚至还有因此而大做文章,说他僭越不敬皇亲的。
此外,私入常遇春书房观看宝船模型,这事儿居然也能被当做罪名,来大书特书。
说他这位驸马爷,企图窥探秘器,有图谋不轨之心。
能把这么多高层官吏间才能互通的消息,轻而易举便传授到这些儒生、学子们这里,如此之快就钩织出罪名来。
看起来,朝中的别有用心者们,为了给自己编织罪名真是煞费苦心啊。
但越是这样,胡翊心中越是不慌,甚至心中都没有太大的波澜。
原因便在于,这里面绝大多数事,都是老丈人指使自己干的。
莫非,自己图谋不轨,裹挟皇子,操控国策,于大明不利。
这背后的幕后指使者,就是当朝皇帝,就是朱元璋自己是吧?
朱元璋企图谋反大明,图谋不轨吗,自己推翻他自己吗?
想到此事,胡翊只觉得好笑。
对于这几十名闹事的儒生和学子们,胡翊只是淡淡告诉侍卫们,不许叫这些人干扰医患们正常诊治就好。
吩咐完毕后,胡翊这才进宫。
裁定的事自然是皇帝和太子做出,胡翊静听着就是了。
惠民医局闹起来的消息,自然而然便传到了郭家。
郭兴望着榻枕上的长兄,如今的郭德成,已经是气若游丝了,他两只眼睛深深地塌陷了下去,形成两个深坑,一副随时可能行将就木的模样。
看其面色,白的如同一张纸一样,额头上还带着虚汗。
“兄长,有一个好消息。”
郭兴今日看着兄长,难得露出笑意来,激动地说道:
“那胡翊此次得罪下了万千生员,这一次不死也要扒一层皮!”
郭德成艰难地点了点头。
郭兴此时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恨意,冷笑着便又说道:
“陛下正值为国取士之际,如今大明各处州府之中,官员空缺多达上万人,许多人都是身兼多职。
对待人才,陛下必然是有求必应的,恨不得将这些人才们拿供桌供起来。
在此等形势下,他胡翊还敢得罪这万千生员学子,难道不是嫌自己活的太长了吗?”
郭德成艰难地举了举手,示意二弟将自己从病榻上搀扶起来。
他坐起身来后,咳嗽了两声,这才吃力的说起道:
“该!”
“害死我儿,他就该是如此……如此下场!”
此时的郭德成,眼前仿佛已然看到了胡翊授首伏法,临死前放声大哭认错时候的场景。
他无比畅快的笑道:
“这些人,都…是将来…朝中的官员苗子。
得……得罪下他们,就等于…得罪下半个朝…廷,不止他胡翊要死,未来……未来他们胡家怕都要栽在这些仇人手中,死无……死无葬身之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郭德成此时竟是畅快大笑起来……
可他本就身子骨虚弱,如今又是情绪过于激动,立即这枯槁的身体便受不了了。
正在他笑到最大声之际,突然感觉胃中翻涌,嗓子里面一甜。
随即便是一大口鲜血自口中喷出,整个人重重地从床榻上滚跌下来。
郭兴吓了一跳!
他赶忙伸手去搀扶兄长。
可当他从地上将兄长搀扶起来时,郭德成的面部摔出一条大口子,脸上、身上、地上、头部全都是血。
已然是就此气绝了……
“胡翊!”
“你杀我亲侄、兄长,此仇不共戴天呐!”
郭兴暗狠狠地咬着牙,一字一顿,整个人的目光之中,全部被“复仇”这二字所笼罩。
此时他的脑海之中,又浮现出那个雪夜。
大哥郭德成将最后一件棉衣,裹在自己和弟弟郭英身上,又从外面叫化了一张薄饼,给兄弟二人吃下,勉强才得活命的事。
这一时间,郭兴痛不欲生,悲痛欲绝,在屋中发出一声声的爆吼。
直到最后,才将前院的人都惊动过来……
郭家新丧,一生爱护弟弟的长兄之死,成为了压垮郭兴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在李善长的府邸之中。
得知惠民医局前的景象后,李善长嘴角抽动了一下,淡淡的笑着道:
“有些人是这样的。
这官运过于亨通,人要是太顺了,就总要闹出些大波折。”
对于胡翊这次遇了事,李善长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反正这位驸马与自己也不是一条心,他吃点瘪倒是好事。
他现在比较期待的是胡惟庸的反应。
倘若这个侄子出了事,朝中失去了一尊靠山,你胡惟庸还不回来乖乖的替我做事?
你还敢继续搞什么两面三刀,给我搞什么幺蛾子吗?
李善长的机会也来了!
当胡翊来到华盖殿时,朱元璋的气性虽然过了,却依旧恼火的很。
“来了?”
倒是他控制情绪的能力,却有改进。
再转念一想,女婿有今日之祸,还不是给自己背锅背出来的吗?
一想到此处,朱元璋下意识的便又放缓了几分语气,伸手招呼胡翊坐下来。
此时的老朱,也是属实有些没想到,他知道学子、儒生们会闹腾,但一上来就闹腾这么大,还真出乎他的意料。
很明显,他不想用科举取士最后取来一帮书呆子,却不通实务。
但这些话,皇帝不好说,找了这个女婿背锅后,还没起效呢,就已经是闹的如此凶了。
这对于未来如何处置此事,朱元璋也有些犯了难。
他便开口问胡翊道:
“明日朝堂上就要议论此事,你那考试要求八成实务与策论的法子,定然会被驳回。
但依着咱想来,文官们定然也会做出些让步,只是你出了这个头,又该如何自保呢?”
胡翊开口便道:
“小婿有法子与他们申辩,他们若是申辩不过我,自然也就闭嘴了。
要不然我就与他们赌命!”
“赌命?”
朱元璋大为不解,一旁的马皇后也是皱起了眉,责怪女婿道:
“好端端的孩子,说什么赌命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该要爱惜身体,你怎能说出此言来?”
胡翊却说道:
“岳母,不这么搞,这事儿恐怕不好交代。
既然我要以实务为主,开科举取士,他们文官却要以经义为主。
那将来开科举取士之后,若是依了他们这些文官,责任就由他们来担,若真是他们取上来的人不谙政事,便要他们的命!
若反过来,是小婿我错了,我便把命递给他们。”
听到这话,朱元璋开口便骂道:
“放屁!
你以为来这里耍小孩子脾气来了?这种时候,是你一个驸马耍混不吝,滚刀肉的时候吗?”
胡翊其实真想把现在的科举,一杆子直接给打死。
这样就可以着手创立新的科举制度了。
新的科举制度,自然就是以实务、策论为主,主张一个务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