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尽头,长亭之外,关外的风沙正漫天席卷。
这片黄沙万里的苍茫之地,竟有一间不算大的酒肆,已是难得的慰藉。
酒肆外悬挂着一面油绿色的旗帜,风尘早已浸透布面,上面的字迹也褪了颜色,处处透着岁月的沧桑。
这时,数十匹异种骆驼拖拽着一座楼,缓缓来到酒肆前。
铸剑楼主人萧铸已在店内坐下,面前是套破旧的桌椅,椅子晃悠不稳,一坐上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但他一落座,便以内力稳住椅脚,瞬间安稳下来。
萧铸一手执杯,静静饮酒,一杯接着一杯。
他看似神情闲适,实则在举杯浅酌的同时,正暗自运起内力,镇压着万道剑匣中的真光剑。
在他看来,若能参透这柄剑的玄机,定能助他铸造出超越凡俗的神兵,对自己的铸剑之术而言,无疑是极大的助益。
此时此刻,一人缓步走入。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气,似是蔷薇的芬芳。
来人一步步走近,正是来自云天之巅的明月心。
江湖上但凡有点名号的人物,云天之巅稍作查探便能知晓。
可如今,这里竟出现了一座本不该再现身江湖的楼,于是明月心寻到了此处。
她目光落在萧铸身上,开口问道:“能否告知你的来历?”
萧铸却未理会,只顾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仿佛杯中不是酒,而是寻常白水。
他这般饮酒,是想让脑子稍显混沌……有时醉意朦胧之际,反倒能迸发灵感,助他想出更精妙的铸剑之法。
就在这时,又有一群人走进楼内,纷纷落座。
这些人看似是江湖豪客,实则都是云天之巅的手下,一路护送明月心到此。
明月心立在那里,清艳绝伦,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寒冰般的疏离,却偏偏无论行至何处,都是众人目光无法移开的焦点。
酒肆之中有不少人,于是乎,不少人目光注视着明月心。
她无视周遭的注视,视线只落在萧铸身上。
见萧铸默不作声,明月心先开了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能否告诉我,你的楼,又是从何处来的?”
萧铸缓缓放下酒杯,目光温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穿透力。
他看向明月心的一瞬,她只觉浑身一凛,仿佛自己的五脏六腑、所思所想都被那双眼睛看得通透,再无半分秘密可言。
“你先告诉我,”萧铸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公子羽为何不亲自来见我?”
公子羽……这三个字在江湖上如雷贯耳,他是站在顶点的存在,至高强大,又至高神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明月心迎上萧铸的目光,神色依旧清冷,语气却添了几分笃定:“江湖上的人都知公子羽,你知晓他,我并不意外。只是你似乎很盼着他来见你,这却不现实。”
她顿了顿,清晰地道:“从来只有人去云天之巅参拜他,从没有他主动寻任何人的道理。”
萧铸依旧不语,只是执杯续饮,酒液入喉,发出轻微的声响。
要他去拜见公子羽?他心中自有掂量……公子羽还不配让他折节。
席间陷入沉默,只有萧铸饮酒的动作未曾停歇。
公子羽三个字,在如今的江湖上足以让闻者色变,可明月心清楚,曾经真正能让江湖震颤的,是“铸剑楼主”四字。
消失多年的铸剑楼突然重现,眼前这个沉默饮酒的男人,与那位传奇楼主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联系?
明月心凝视着萧铸,思绪翻涌,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她不得不承认,若论容貌,眼前这人若称第二,江湖上怕是无人敢称第一……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即便是沉默饮酒的模样,也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潇洒与俊朗。
她没有再开口,身后的江湖豪客们更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都清楚,明月心的武功或许并非顶尖,但她身后站着公子羽……那是足以让整个江湖俯首的存在。
萧铸对此恍若未觉,依旧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仿佛这满室的沉默与注视,都与他无关。
酒肆里的沉默没持续多久,便被一阵喧闹打破。
那个肩上搭着毛巾的伙计,突然敲响了手里的铁面盆,
酒肆,要做生意,
公子羽?
谁知道真的假的?
但生意,却一定是真的。
伙计高声吆喝起来:“各位客官,知道江湖上最近最轰动的大事吗?钟先生这就开讲了,保证是新鲜热乎又让人揪心的消息故事,都仔细听好咯!”
一旁胖胖的掌柜也笑着附和,说话间脸上的肥肉微微颤动,热情地招呼着店里的酒客:“这一次啊,确实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事件!”
店里的其他客人本就对江湖侠事心向往之,尤其在这关外……风沙常漫,有时大雪封途,漫长的白日里,从中原传来的那些故事最是能解闷,哪怕不是中原的传奇,只要是能让人热血沸腾的情节,听着听着,都能让人忍不住代入其中,连血液都跟着发烫。
钟先生佝偻着背,蓝衫洗得发白,银发在油灯下泛着浅光,瞧着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枯瘦老者,任谁看了都只会当是关外某个见过些世面的老户。
可当他往酒肆角落的老位置一坐,一开口谈及沈浪与李寻欢,原本嘈杂的酒肆瞬间静了大半。
“各位可知道沈浪沈大侠与李寻欢李大侠呀?”他一拍桌面,枯瘦的手指在木桌上轻叩,声音不算洪亮,却字字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嘿,钟先生这不是明知故问嘛!”邻桌一个络腮胡酒客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抹了把嘴朗声道,“天下谁能不识君?沈大侠的智计、李大侠的飞刀,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传奇!便是关外三岁娃娃,都听着他们的故事长大!”
“可不是嘛!”旁边立刻有人接话,酒碗往桌上一墩,酒液溅出几滴,“李大侠那飞刀,‘例不虚发’四个字,可不是吹出来的!还有沈大侠,多少次险局都靠他那脑子转危为安,这等人物,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爹年轻时候还见过李大侠一面呢,说他虽爱喝酒,眼神却亮得很,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沈浪沈大侠才叫绝,传闻他看似漫不经心,偏偏总能揪出关键,这等心智,我辈望尘莫及啊!”
酒肆里顿时炸开了锅,酒客们你一言我一语,
钟先生眯着眼睛听着,枯瘦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仿佛这些热烈的讨论,比桌上的劣酒更能让他提神。
关外的风再烈,也吹不散这些刻在江湖骨血里的传奇,更吹不灭酒客们谈起偶像时,眼里跳动的光。
此刻,那老人脸上露出几分自豪,扬声道:“诸位可知,如今中原有人说,江湖已现‘双十年’,不知各位听闻过没有?”
这话一出,酒肆里的酒客们顿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当然知道!头一个十年,是沈浪沈大侠的十年!”一人抢着说道,“沈大侠力斗快活王,侠名至今流传。后来更与铸剑楼主一战,平息了武林风波!”
另一酒客接过话头:“接下来的十年,便是小李探花的十年。想那上官金虹之后,白发三千丈为祸武林,正是小李探花一把飞刀,灭了那白发三千丈……这便是探花郎的十年!”
白发蓝衫的老者呷了口茶,故意顿了顿,卖个关子:“接下来要说的事,正与这两位有关,不知诸位听说过没有?”
这话一出,酒肆里的客人顿时炸开了锅,纷纷猜测起来。
“莫非沈大侠沈浪要重出江湖了?”
“不对不对,莫不是李寻欢又走出李园了?”
“依我看,该是李探花之子李曼青吧?听说他文武双全,怕是要闯荡江湖了!”
有人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老先生别绕弯子了,快说究竟是什么事!自从小李探花以飞刀破了那‘白发三千丈’,江湖太平得太久,早就闷得慌了!”
钟先生微微一笑,低头看向面前的茶杯。
杯身漆着一株翠竹,色泽鲜亮,栩栩如生,工艺倒是精巧。
酒肆掌柜适时轻咳两声:“老先生怕是渴了,快些喝茶吧。”
众人一听便懂,这“喝茶”另有深意。
关外的江湖豪客向来爽快,加之关外生意好做,不似中原武林那般内卷,纷纷解囊,铜钱银子“叮叮当当”落在桌上。
钟先生这才端起茶杯,又饮了一口,满意点头道:“两位大侠虽已淡出江湖,但他们的传人已然现世。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十年江湖,怕是要归这传人之一了。”
酒肆里众人已炸开了锅,纷纷开口追问:“他们的传人到底是谁?”
一个个屏息凝神,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钟先生,连呼吸都仿佛停了半拍。
钟先生“咚、咚、咚”地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慢悠悠开口:“诸位可知道,当年关外有座神刀堂?那名号,在关外的威名,丝毫不输当年关内中原武林的金钱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