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薛家庄,每个人的脚步都沉重。
风很冷,吹不透心头的阴霾。
夜帝忽然看向楚留香:
“若有选择…”
“我也不愿与他为敌。”
楚留香怔住。
朱藻也怔住。
能让夜帝说出这种话的人…
这世上,不过三指之数。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
“他当真那么可怕?”
夜帝仰首望天。
云层低压,吞没了初升的朝阳。
这是个不见天光的日子。
“他的可怕…”
“不在武功。”
夜帝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在于看不透。”
“人心如海。”
“他的海…”
“是片混沌。”
“无光,无声。”
“不知其深,不知其广…”
“更不知下一刻…”
“会掀起怎样的波涛。”
“他,深不见底啊。”
楚留香沉默。
他忽然觉得,这次的对手比以往任何一个都可怕。
夜帝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剑,直刺东南天际。
那片天空——
赤红与晦暗交织。
像血浸透了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煞气。
他眉峰紧锁,声音里带着罕见的震动:
“星煞移位…”
“凶芒贯紫宫…”
“有大事要发生。”
“与兵戈、杀伐有关…”
“其气…极邪!”
楚留香等人随他目光望去。
虽看不懂天象,却分明感觉到——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绷紧了。
像满弓的弦,像出鞘前的剑。
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接下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夜帝的预感,
江湖,这潭死水,被投下了一块巨石。
不过三日。
仅仅三日。
消息已像瘟疫般蔓延。
传遍了南北十三省。
每一处酒肆,每一个暗巷,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一把剑,出世了。
剑名——
骨毒。
但让整个武林沸腾的,是与之同生的,
一套剑法。
夺命十三剑。
传闻,得剑者便能与剑灵相通,
水到渠成,领悟这绝世的杀伐之术。
剑招狠辣,凌厉,
剑剑夺命,乃杀伐之极致。
江湖人言:
“骨毒在手,神鬼莫敌;
十三剑成,天下俯首!”
平静的江湖,瞬间风起云涌。
贪婪是原罪。
力量,是饮鸩止渴的毒药。
首当其冲的,是“翻江龙”孙震。
这位黄河七十二水舵的总瓢把子,
是他,发现了剑。
然而,得剑后的第三夜,
他与麾下十七名好手,尽数毙命。
现场,残肢断臂。
每一道剑痕,都是一击毙命。
魔剑“骨毒”,不翼而飞。
紧接着,是关中大豪“铁臂金刚”赵千岳。
他宣称夺得了“骨毒”,
大摆筵席,欲震慑群雄。
宴席之上,
众目睽睽之下,
他却倒在了一名寂寂无名的厨房青衣手中。
毒。
少年夺剑而去,
留下满堂惊愕,与未散的杀意。
于是,
厮杀!
无止境的厮杀!
开始了。
这一日,
暮色深。
人未至,风尘已满襟。
朱藻与胡铁鱼并肩立于阶前,面色凝重如铁。
朱藻沉声道:“铸剑楼,不见了。”
胡铁花接口道:“我们派人四处查探,江湖上竟无一人知其去向。”
楚留香静静地听着。
朱藻继续道:“如今江湖上,已无人谈论铸剑楼。所有人都在争夺那柄‘魔剑骨毒’,为此掀起无数腥风血雨。”
楚留香眉头紧锁,沉吟片刻,问道:“如今那魔剑骨毒,到底在何处?”
“据可靠消息,应在江浙一带。”朱藻回答得十分肯定。
楚留香当即起身,决然道:“事不宜迟,我们必须立即动身前往江浙。唯有夺得魔剑,方能制止这场无休止的杀戮。”
众人再无异议,当即收拾行装,连夜策马出发。
一路快马加鞭,七天七夜不曾停歇。
途中竟累死了三匹骏马,方才在第七日破晓时分,赶到了江浙地界。
风尘仆仆的他们勒马远眺,但见晨雾缭绕的城镇轮廓渐渐清晰。
夜帝并未同行,他留在铁中棠家中,继续协助完善嫁衣神功。
铁中棠则正将这门神功一点点传授给小燕,赤足汉始终陪伴在侧,
江浙。
这本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富庶之地。
此刻,却有一镇,成了生灵绝迹的死域。
楚留香一行人方踏入镇口。
风,送来的不是花香。
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刺鼻,呛喉。
几名捕快早已候在镇口。
见了楚留香等人,赶忙上前,腰弯得很低,笑堆得很满。
恭敬,甚至带着畏惧。
但这份敬畏,九成是投向一旁沉默的朱藻。
“朱”姓,“小皇子”的旧号,以及朝廷多年来不闻不问的默许……
这一切,本就说明了很多。
聪明人,自然懂得该对谁低头。
朝廷的高手,也已云集于此。
“双掌翻天”崔子鹤。
“梅花剑”方环。
“白衣神耳”英万里。
一个个名动公门的人物,此刻都聚在这荒凉死镇之中。
风暴的中心,往往最是平静。
也最是危险。
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带着未散的血腥气。
英万里白衣依旧,目光沉静。他见楚留香一行走来,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江湖上最郑重的招呼。
“官府的探子已查明,”他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那柄魔剑‘骨毒’,如今在一个叫柳风骨的年轻人手里。”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如鹰隼般掠至,是他的师弟秃鹰。他气息微促,接口道:
“柳风骨,再加上他手里那把剑……我们此番,务必要当心!”
“当心什么?”
一旁的“双掌翻天”雀子鹤声若洪钟,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合我等众人之力,难道还夺不下他一人一剑?”
英万里缓缓点头,分析道:
“不错。那柳风骨在此地年轻一辈中,算是个人物。但放眼整个江南,名号尚且不响;若论及整个江湖,更曾是无名之辈。”
“梅花剑”方环按剑而立,冷然出声,道出了所有人的共识:
“关键不在人,而在剑。此等不祥魔兵,绝不能再任其流落江湖,必须夺回!”
空气骤然肃杀。
目标已明确。
风骤停。
杀气却如浓雾般弥漫开来,从长街尽头席卷而至。
刺骨的寒。
不是风,是杀意。
众人回首。
一道身影,自街角阴影中缓缓浮现。
柳风骨。
他走得很慢。
但每近一步,杀气便重一分。
他手中握着剑。
剑身漆黑如永夜。
上面嵌着十三颗明珠,色泽诡艳,在晦暗天光下幽幽闪烁。
像十三只窥视人间的魔眼。
楚留香踏前一步:
“这镇上的人,是你杀的?”
声音依旧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
柳风骨一个字。
冰冷,干脆。
在死寂的街道上撞出回响。
“杀得越多,剑越有灵。”
柳风骨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
“我也才能从中……悟出夺命十三剑剩下的招式。”
他舔了舔唇角,眼中燃烧着野火。
“如今,我才悟透十二剑。”
“不够……”
“远远不够!”
他心中雪亮。
他需要杀戮。
需要以鲜血淬炼此剑,以亡魂铺就他的剑道。
他很清楚:
即便没有这柄剑,凭他的狠戾与天赋,假以时日,也未必不能在江湖中挣得一番名号。
但有了它——
这条路,将缩短十年,二十年。
成名要趁早。
而力量,从来都是最甜的毒药。
风骤紧!
雀子鹤双掌翻飞,势若奔雷。
方环剑出如梅,点点寒光。
英万里白袖鼓荡,耳听八方。
秃鹰凌空扑击,生死判笔走龙蛇。
五人含怒出手。
朝廷法度,岂容轻侮?
柳风骨冷笑。
剑动。
漆黑的剑身划破空气,十三颗明珠幽光流转。
夺命十二剑,如毒蛇出洞,如恶蛟翻江。
没有多余的动作。
每一剑都指向咽喉,刺向心口,削向腕脉。
狠、准、绝。
血雨纷飞。
不过三招,五位高手踉跄后退。
雀子鹤掌心血痕深可见骨,方环发髻被齐根削断。
若非彼此援手及时,此刻已是五具尸首。
楚留香瞳孔收缩。
胡铁花握紧了拳。
好快的剑!好毒的剑!
朱藻忽然低语:“不……我隐隐觉得,这十三剑或许并非此剑法的终点。”
朱藻的话音,还悬在寒冷的空气里。
剑光已起!
不是一道,是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