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刘文琮虽蒙着眼,耳朵却竖得老高,仔细听着场中动静。
当他听到小厮念出笺中内容时,心里就像被爪子挠了一下,又酸又痛!
原来,这笺的内容,是他事先安排过的。
本想可以名正言顺,近距离触碰那些平日里他垂涎已久的佳人。
感受那温香软玉的气息……这等旖旎风光,这等销魂滋味。
本该是他这寿星公的福利!
怎么偏偏就让这姓陈的穷酸特派员抽中了?!
霎时间。
刘文琮仿佛已经看到那厮的手,即将抚上他曾无数次在梦中幻想的青丝。
“腾!”
一股邪火窜上脑门。
他深吸几口气,又死死攥着鼓槌,这才忍住没破口大骂起来。
实则,心里把陈峥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陈峥身上,哪里还在意刘文琮心里的碎碎念。
甚至不少年轻男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羡慕。
在场未婚淑女不少,环肥燕瘦,各具风姿。
周家小姐周婉清端庄清丽,自有一股书卷气。
杜玛丽带来的两位姨妹娇俏活泼,眼波流转。
意租界卡洛上校的女伴金发如瀑,肤白胜雪。
还有几位津门世家千金,或温婉,或明艳,皆是人间殊色。
无论选谁,都是一段可堪回味的艳遇。
就在此时,替身目光扫过席间。
他所承载的本体神念,自然感知到内宅方向,那道妖媚气息似乎凝实了一丝。
那是饶有兴味的窥探,还夹带了一丝复杂情绪。
只是本体距离太远,没能分辨出来具体是何情绪。
同时,他也敏锐地感到了刘文琮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嫉妒。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欲依笺所言,择一人而行。
就在这时,席间忽然响起一个娇媚带笑的声音。
正是那位八面玲珑的杜玛丽,她摇着团扇,眼波在陈峥和几位小姐身上一转,笑道:
“这慧眼识珠的题目自然是极风雅的,只是只选一位淑女,未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也显不出陈特派员真正的本事不是?”
她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了不少附和。
尤其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公子哥儿们。
“杜小姐说的是!”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陈特派员,不如玩大一点?”
刘文琮一听,更是气得肝儿疼,这岂不是让陈峥这厮占更多便宜?!
杜玛丽不等主位的王启明表态,便继续笑道:“依我看呐,不若请在场几位有名的淑女都出来,让陈特派员蒙着眼,一一抚过秀发。”
她顿了顿,语气加重了些许,“不仅要猜出姓名,还要品评一二,说说这发丝有何独特之处。”
“若全都猜中,那才是真正的慧眼识珠,我等心服口服,几位姐姐妹妹,再一同为他斟酒,那才是一段佳话呢!”
她这话极具煽动力,顿时将宴席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众宾客轰然叫好,纷纷起哄。
周婉清闻言,脸颊微红,看了杜玛丽一眼,却并未出言反对。
只是指尖轻轻捻着旗袍的盘扣,眼神里是三分羞意,七分静观其变的从容。
杜玛丽带来的两位姨妹更是掩口轻笑,跃跃欲试。
其中一个穿着鹅黄旗袍的,还偷偷地朝陈峥飞了个眼风。
连那位卡洛上校的金发女伴,也好奇地眨着大眼睛。
她用生硬的中文对卡洛说:“亲爱的,这游戏,很有趣,我想玩。”
卡洛上校哈哈一笑,拍了拍女伴的手背,显得颇为大度。
曲文峰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红了,手里的折扇差点捏断。
他心里酸水直冒:“这……这姓陈的何德何能!这等艳福……本该是我……是文琮兄的才对!”
威尔逊领事叼着雪茄,蓝眼睛闪着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傅葆亭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考量。
小野次郎微微躬身,脸上谦和笑容不变。
眼神却像毒蛇一样,冷冷扫过陈峥和那几个女人。
就在这时,一个软糯声音响起:
“如此雅事,贫尼苏曼音,也来凑个热闹,不知可否?”
众人望去,正是那位抱着琵琶的妙音仙姑。
她眉眼间那股轻愁似乎淡了些,多了几分兴致。
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怀中的琵琶弦。
“铮!”
发出一声清响。
她此举,看似随性,实则暗含试探之意。
想借这亲近机会,看看这位备受瞩目的陈特派员,究竟有何奇异之处。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声音也从靠近餐台的角落传来,语气平静无波:
“薛素问,也算我一个。”
说话的是百草堂的薛娘子。
她打扮得如同女学生,此刻站起身,目光却没有丝毫慌乱,显得胸有成竹。
她身边那沉默的老仆眼皮抬了抬,又耷拉下去。
薛娘子参与,并非出于玩乐。
而是察觉到这游戏背后或许有人在推波助澜。
而且,她想近距离观察,这陈峥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特殊,有一颗与众不同的‘医者心’。
主位上的王启明见气氛热烈,连这两位都开了口。
督军也未出言反对,便顺水推舟,笑道:“妙音仙姑与薛娘子亦有此雅兴,甚好!甚好!”
“既然如此,便依杜董事所言。请几位淑女到场中。”
杜玛丽第一个站起身,她本就是提议者,此刻自然当仁不让。
这女人扭着水蛇腰走到场中,落落大方:“我便算一个,给陈特派员添个彩头。”
她这一带头,那位金发碧眼的洋女伴也笑着起身,用夹带异域腔调的中文道:
“我,娜塔莎,也参加。”
卡洛上校在下面吹了个口哨。
接着,杜玛丽的那位鹅黄旗袍的姨妹,也红着脸站了出来,声若蚊蚋:“小女子……杜芳菲,愿……愿参与。”
妙音仙姑怀抱琵琶,步履轻盈如烟,走到场中对着众人微微颔首,自带一股出尘又神秘的气质。
薛娘子则步履平稳,走到场中站定,目光清冽,与周遭的浮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异常坚定。
众人目光最后投向周婉清。
周婉清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道:“周婉清,愿参与。”
她此举,半是无奈于场面,半是存了维护陈峥,不让其他女子专美于前的心思。
这一下,场中顿时姹紫嫣红,环肥燕瘦,汇聚了各具特色的六位女子。
端庄清丽的周婉清。
妖娆艳丽的杜玛丽。
异域风情的娜塔莎。
娇俏活泼的杜芳菲。
神秘出尘的苏曼音。
清冷坚定的薛素问。
可谓一时之盛景!
刘文琮蒙着眼,听着小厮低声描述场中景象,一时间,百爪挠心,痛彻心扉!
这些他平日想亲近都难的美人儿,如今竟排着队等着那姓陈的去摸头发?!
他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把鼓槌撅断。
曲文峰更是看得口干舌燥,心里把陈峥骂了千万遍。
只恨那站在场中的人不是自己。
威尔逊领事看得眼睛发直,雪茄都快烧到手指了犹未察觉。
这老色鬼嘴里喃喃着:“上帝……这才是真正的盛宴……”
傅葆亭笑容微深,看了一眼身旁的戒先生。
戒先生依旧垂着眼,但手指在袖中微微动弹,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小野次郎则低眉顺眼,嘴角却勾起一丝冷笑。
刘世安高居主位,看着场中这有些荒唐又香艳的一幕。
眉头蹙了一下,旋即松开。
他瞥了一眼面色平静的陈峥,心中念头急转。
‘此子面对如此阵仗,竟无半分局促,要么是心性过人,要么是有所依仗。’
他倒要看看,这出戏如何收场。
崔明符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玩味笑容,心里咕哝道:‘娘的,这小白脸倒是好福气!’
‘不过,光会摸女人头发算什么本事?老子倒要瞧瞧,他是不是真有那么神!’
他眼神中的不屑更浓,却也掺杂了一丝好奇。
一旁的王启明见人员已定,气氛也已烘托到位。
他便清了清嗓子,对替身道:“陈特派员,请吧。”
早有侍者取来一条黑色丝绒布带。
替身自始至终面色平静。
仿佛眼前这六位风姿各异的绝色佳人,与桌上的杯盏并无本质区别。
他甚至还有闲暇对王启明微微颔首,以示知晓。
这才接过布带,蒙住了自己的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
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局促。
视线被彻底隔绝,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然而,本体的感知却在瞬间变得更加敏锐。
脂粉香。
香水味。
女子身上自然的体香,墨香兰气,药草清冽,檀香渺渺,浓郁芬芳,异域香调,茉莉头油。
再加上烟酒气,形成一股复杂的气味。
还有几道目光,即便隔着布带,也能感受到其落在他身上的重量。
“陈特派员,可以开始了。”王启明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替身微微点头,不再多言,缓步向前。
步伐沉稳,丝毫不因目不能视而显得迟疑。
他第一个走向的,是离他最近,也是气场最为外放的杜玛丽。
杜玛丽见他向自己走来,非但不怯。
这女人反而微微扬起下巴,红唇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审视兴趣,仿佛在说:“来吧,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替身伸出手,动作舒缓,没有丝毫急色之意。
指尖触碰到时髦卷发的发梢。
触感微凉,有种发胶的定型感,发丝卷曲而富有弹性。
“杜玛丽小姐,”替身开口,声音透过布带传来,平静无波,
“发丝卷曲如浪,张扬夺目,香气馥郁,似玫瑰混合夜来香,令人印象深刻。”
“只是……发根处微显干涩,触之略有滞涩,恐是平日烫染过频所致,虽添光彩,却损根本,还需多加养护。”
杜玛丽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确实为了维持这法租界女王的耀眼形象,最近频繁更换发型,发质受损严重。
私下用了不少护发品遮掩,没想到竟被这蒙着眼的男人一语点破!
这男人……感知竟如此敏锐?
她收起了几分玩笑的心思,多了些许认真。
替身说完,便自然地收回手,转向下一人,那位金发女郎娜塔莎。
娜塔莎好奇地看着他靠近,甚至主动微微低头,将那头灿烂的金发展示出来。
指尖掠过宛如金色瀑布般的长发。
触感顺滑异常,却与东方人的发质截然不同,微微有些粗硬。
有种阳光般的气息,还有一股浓郁甜腻的西方香水味。
“娜塔莎小姐,”替身缓缓道,语气依旧平稳,“金发灿烂,如融金泻地,触之顺滑,却隐含韧劲,别具一格。”
“气息……是异域的风与阳光的味道,还有……佛手柑与鸢尾根的芬芳。”
他准确地说出了她所用那款法国香水的主要香调。
娜塔莎睁大了碧蓝眼睛,用俄语对卡洛上校说了一句:“亲爱的,他猜对了!连香水都闻出来了!”
卡洛也哈哈笑了起来,用力拍了下大腿,显得很是得意,仿佛与有荣焉。
第三个,他走向了最为紧张的杜芳菲。
小姑娘感受到他的靠近,紧张得身体微微发抖,双手紧紧攥着旗袍两侧的衣料。
替身的手轻抚过如缎子般的直发。
发质柔软顺滑,那是少女独有的青春气息和淡淡的茉莉头油的清香。
“杜芳菲小姐,”替身语气放缓了些许。
“青丝如瀑,柔顺光泽,触之如抚初生暖玉,气息干净纯粹,似初绽茉莉,天真未凿,心性质朴。”
杜芳菲闻言,脸颊顿时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心里却像揣了只小鹿,砰砰直跳。
那股甜丝丝的感觉抑制不住地涌上来。
她偷偷抬起眼帘,飞快地瞄了陈峥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指尖绞得更紧了。
第四个,他走向了静立一旁的妙音仙姑。
妙音仙姑怀抱琵琶,静静而立。
眼神透过那层惯有的轻愁,既有探究,也有灵觉感应。
她仔细观察着陈峥周身的气息。
对方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不是一个活人。
思忖间,指尖触及发丝。
她的头发乌黑,在脑后梳成一个简约发髻,仅用一根素玉簪固定。
发丝本身细腻,但触手间能感到一股常年浸染香火气的清冷檀香。
同时,发梢处能感到一丝枯涩之意。
“苏曼音,”替身开口,声音透过布带,平添几分玄妙,
“云鬓微拢,简约出尘,隐透檀香,可见常伴青灯,心向空灵。”
“发丝细腻,然指尖所感,似有尘世烦忧萦绕不去,心火略旺,致使发梢稍显枯意。”
“仙姑抚琴弄音,通透天地,亦需静心宁神,勿为俗务所困才是。”
妙音仙姑抚着琵琶弦的手随之一顿,指尖压在弦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她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震惊。
她近日确实因几位贵妇间的琐碎请托,还有自身修行上的一点滞碍而心烦意乱。
虽极力掩饰,没想到竟被这陈特派员通过区区抚发便察觉端倪?
此人灵觉之敏锐,感知之精微,简直骇人听闻!
他绝非常人!
第五个,是清冷如霜的薛娘子。
薛娘子站得笔直,如同一株空谷幽兰。
这姑娘眼神清冽地看着他靠近,不带丝毫旖旎,只有冷静的审视。
替身的手探向她梳理得光洁非常的发髻。
她的头发乌黑浓密,触手微凉,极其顺滑,几乎找不到半点毛躁。
夹带一股极淡的药草香气,似薄荷又似冰片,闻之令人心神一静,杂念顿消。
“薛素问,”替身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郑重,
“发丝乌黑浓密,根根强韧,梳理得一丝不苟,纹丝不乱,可见心性坚毅,行事果决,自有章法。”
“气息清冽通透,乃多种辟秽解毒的药材长期浸染所致,悬壶济世,仁心仁术,令人敬佩。”
薛娘子清冷的眸光微微闪动,看向陈峥的目光少了几分最初的距离感,多了些许深思。
此人不仅能感知发质差异,竟连她常年接触各类药材,身上浸染的极淡药气都能分辨得如此清晰,并推断出她的行事风格?
这份观察力与推断力,确实不凡。
或许……他真能与傅葆亭那帮人周旋?
最后,替身走向了始终静立等待的周婉清。
周婉清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尽管知道他蒙着眼。
但那渐渐靠近的脚步声,还是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但她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只有微微抿起的唇线泄露了一丝内心的波动。
替身的手终于落在了她的发上。
头发在脑后梳着端庄雅致的发髻,发质柔软顺滑。
有一股书卷特有的墨香,又夹带兰芷清香,温婉而知性,一如她本人。
“周婉清小姐,”替身的语气依旧平稳。
但若仔细分辨,似乎比之前评价他人时更缓和了些许。
少了几分剖析,多了一丝其他的意味?
“发丝柔顺,墨香兰气,端庄温婉,触之安和,自有风骨。只是……”
他略一停顿,周婉清的心也随之提了一下,
“……发间隐有一丝焦虑之气盘旋不去,凝而不散,可是近日心有挂碍?”
周婉清浑身微震,抬首看向蒙着双眼的陈峥,美眸中充满了讶然。
她最近确实为了处理组织的事务,导致焦虑交织,难以排遣,自认掩饰得很好。
没想到竟被他通过这细微的接触感知到了!
六位女子。
六种不同的发丝触感。
六段直指特征的品评。
不仅准确无误地说出了每个人的身份。
更点出了她们发质气息的独特之处。
甚至隐隐触及了她们近期的状态、心事或职业特性。
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表现惊呆了!
这哪里是猜?
这分明是近乎于读心般的洞察!
刘文琮一把扯下蒙眼布,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啪嗒!”
曲文峰手里的折扇掉在地上,他都忘了去捡。
威尔逊领事忘了吸雪茄,任由烟灰掉在西装上。
傅葆亭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戒先生垂着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小野次郎谦和的笑容僵在脸上。
刘世安眸色深沉如夜。
此子果然不简单!
这份洞察力,已非凡俗。
崔明符那满脸的桀骜不驯,此刻也化为了浓浓的惊疑。
他瞪大眼睛,盯着陈峥。
‘邪门了……真他娘的邪门了!’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但眼神里已没了最初的不屑。
这小白脸,恐怕不是光会耍嘴皮子那么简单!
王启明深吸一口气,看向陈峥的目光充满了惊叹。
玄玑、黄鼎、赤阳三位道长虽在二楼,灵觉却笼罩下方,此刻亦是相互对视。
眼中皆有惊异之色。
此子灵觉之敏锐,已非常人所能及!
“好!!”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
顿时,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响彻了整个宴会厅!
“神乎其技!真乃神乎其技!”
“陈特派员真乃异人也!”
“今日真是开了眼界了!”
杜玛丽率先反应过来,她娇笑一声,端起一杯酒,扭着腰肢走到陈峥面前:“陈特派员果然慧眼如炬。”
“不,是慧‘手’如神!玛丽心服口服,这杯酒,我敬你!”
说着,亲手将酒杯递到陈峥手中。
其他几位女子也纷纷上前,为他斟酒。
周婉清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还是端起酒杯,轻声道:“陈特派员,请。”
妙音仙姑斟酒时,低声道:“特派员好敏锐的灵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