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食指泛起温润金芒,不偏不倚轻按在膻中穴上,真意运转。
随着真意不断灌注,陈峥脸色渐渐透出异样潮红,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中剧烈搏动。
每一缕气血都在真意牵引下向那一点凝聚。
忽然,他指尖微微一颤,周身气机如百川归海。
一滴殷红中流转着淡金色光华的血液,自心口肌肤缓缓沁出。
正是他以真意催动气血,从心脉深处逼出的本源精血!
不敢耽搁,他立刻将这滴精血滴落在堆放的银元和玉器之上。
嗤!
精血落下,那堆金银玉器竟微微震颤起来,发出嗡鸣。
精血并未滑落,而是迅速在银元表面、玉器纹路间蔓延,留下道道血色纹路。
陈峥双手掐诀,依照法门所述,将体内气血毫无保留地催动起来。
气血狼烟,包裹住整个财物堆。
“炼!”
他低喝一声,心神完全沉浸其中。
随着气血持续不断的灌注,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堆叠的银元开始软化,金光与银芒流转,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的骨架轮廓。
而那些玉器则化作更为精纯的流光,如同丝线般缠绕上金银骨架,形成一层晶莹剔透的肌肤外壳。
蝉蜕藏玄机,玉壳纳真形,不外如是。
整个过程缓慢而持续,对气血和心神的消耗极大。
陈峥端坐不动,脸色越来越苍白,汗水浸透了内衫。
但他眼神依旧锐利,盯着那逐渐成型的替身。
时间一点点过去,约莫一个时辰后。
当陈峥感到体内气血几乎耗尽,肉身也传来阵阵虚弱之感时。
地上的光华随之内敛!
一个与陈峥几乎完全一致的人形,静静地站立在房间中央。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光泽。
似金非金,似玉非玉,面容清晰,神情平静。
甚至连眼神都带着一丝陈峥特有的沉静。
栩栩如生,堪称完美!
成了!
金蝉玉蜕替身!
陈峥长长舒了一口气,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站起身。
他走到替身面前,仔细感应。
果然,这替身形神兼备,气息与他一般无二。
若非他自身灵觉敏锐,几乎难以分辨。
然而,其内在确实空乏。
他能清晰感觉到,这具躯壳之下,并无他那身幼龙根骨的勃勃生机,也无真意关的修为底蕴。
只有一股约莫明劲大成层次的气血之力在支撑着行动。
“足够了!”
陈峥眼中寒光一闪。
他伸出食指,点在其眉心。
一缕真意随之渡入。
霎时间,奇妙的感应油然而生。
他仿佛同时拥有了两双眼睛,两个身体。
一边是藏身暗处的自己。
另一边,则是站在房内的“陈峥”。
这种一心二用的感觉颇为奇妙,如同分潮驭浪。
意识在两道躯壳间流转,却又泾渭分明。
而替身得了本体一缕真意驱动,原本空洞的眼神里,顿时有了几分活气。
虽不及本体那般深邃灵动,却也足够模仿出陈峥平日里的七八分神韵。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身子,走到本体早已备好衣物箱笼前,有条不紊地取出一套里衣裤穿上。
又套上一件青色绸面长衫,仔细系好盘扣,整理好衣领袖口。
最后,他穿上鞋袜,在屋内镜子前站定,抬手将略有些散乱的头发梳理整齐。
镜中映出的,赫然又是一个“陈峥”。
除了面色比本体略显红润,眼神稍欠些历经世事的沉淀。
乍一看去,几乎难辨真伪。
“去吧。”暗处的本体以真意下达指令。
替身微微颔首,不再迟疑,转身拉开房门,步履稳健地走了出去,反手带上门。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天光暗淡,学堂小院里寂静无人。
替身穿廊过院,动作自然,并未引起任何注意,径直出了学堂侧门,融入街巷之中。
他沿着熟悉的路径往脚行方向走去,步伐不疾不徐,与寻常归家的行人无异。
长衫下摆随着步履微微晃动,偶有相识的街坊邻居打招呼,他也只是略一点头。
并不言语,倒也符合陈峥平日里在人前话不多的形象。
心神两分之下,藏身学堂的本体能清晰地感受到替身所见所闻,所行所感。
这种感觉颇为奇异,如同隔着一层薄纱观察世界。
虽能掌控,却终究隔了一层,无法如臂使指,许多细微处的反应,全靠预先存入的那缕真意和精血联系本能驱动。
这也是“金蝉玉蜕”内核空乏的体现之一。
行至距脚行不远的一个街口,替身脚步微微一顿。
陈峥本体透过其视野,看到脚行大门斜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在这老城区里显得格外扎眼。
车旁,倚着一位身段窈窕的女子。
她穿着一件时兴的暗纹旗袍,外罩羊绒短大衣。
手上戴着皮手套,一头微卷的秀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脸上略施粉黛,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又有几分富家千金的疏离。
正是周家大小姐,周婉清。
她似乎等了有一会儿,正百无聊赖地用鞋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偶尔抬眼望向脚行大门方向。
当她的目光扫过街口,落在走来的“陈峥”身上时。
那双明亮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慵懒的神情一扫而空,化为一丝难以言喻的嗔怪。
她直起身,朝着陈峥的方向,招了招手。
替身脚下略一迟疑,依照本体心念指令,朝着轿车走了过去。
“周小姐。”
替身在周婉清面前站定,依照陈峥平日里的习惯,微微颔首致意,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周婉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那身半旧长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蹙了一下。
随即又舒展开,埋怨道:“你可算回来了!让我好等。快上车,芷兰的事情,车上说。”
她说着,已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替身却站着没动,开口道:“周小姐稍待,我还有些东西在书房,需得取来。”
周婉清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陈峥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或者说,没想到他还有东西比情报更重要。
她红唇微抿,但也没多问,只是摆了摆手:“那快去快回,这地方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儿。”
替身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进了脚行大门。
门口值守的汉子见是峥哥儿回来,连忙躬身问好。
替身只是略一颔首,径直穿过前院喧嚣的人群,回到了书房。
书房里一切如旧,那个装着重要物品的箱子,就放在书案之下。
替身将其提起,入手颇沉。
他提着箱子,再次走出脚行。
周婉清还靠在车边等着,见他出来,手里多了个藤条箱。
眼中好奇之色更浓,却也没多问,只是再次拉开了车门:“这下可以了吧,陈特派员?”
这话里带着几分调侃。
替身仿若未闻,弯腰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将藤条箱小心地放在脚边。
周婉清绕到另一边,坐上驾驶座,关好车门。
车厢内顿时成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
一股淡淡的幽雅气息弥漫开来。
她并未立刻发动汽车,而是侧过身子,一双妙目再次落在陈峥身上。
这次打量得更加仔细,从他那身略显古板的长衫,到他平静无波的脸。
“我说你,”周婉清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你就打算穿这身去……赴宴?”
替身转过脸,看向她,眼神里是询问。
“啧,”周婉清摇了摇头,“你这身打扮,走在老城里还成,可待会儿要去的地方,可是督军府。”
“知道的你是保委会的特派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学堂里出来的老夫子呢。”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后座:“我车上备了套寻常中山装,料子一般,不惹眼,你赶紧换上。你这长衫……太显眼了。”
替身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
陈峥本体在学堂暗处,心念急转。
周婉清此举,看似挑剔,实则细心。
长衫在老城区是常态,但在督军府,确实容易引人注目。
换身衣服,能更好地融入环境。
这女人,心思缜密,而且……似乎对自己这具替身,颇为关心?
“还愣着干什么?”
周婉清见他不动,催促道,“怕我偷看啊?放心,本小姐对你这没情趣的男人没兴趣。快点,换好了我们说正事。”
她嘴上说着没兴趣,却也没有丝毫要避嫌的意思,反而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
目光坦然地看着他,只是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促狭。
替身不再犹豫。
他依言解开长衫的盘扣,动作不算熟练,但也不显笨拙。
青色长衫脱下,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
他将长衫折叠好,放在一旁,然后伸手拿过后座上那套深灰色中山装。
周婉清带来的这套中山装,确实如她所说,料子普通。
款式也是时下最常见的,胜在干净挺括。
替身穿上长裤,系好皮带,又穿上上衣,将风纪扣也一丝不苟地扣好。
他身材匀称挺拔,虽是替身,基础体魄也有明劲大成。
这身寻常的中山装穿在他身上,竟也显得身形笔挺,平添了几分精干之气。
只是他里面还穿着里衣,领口处被中山装领子遮住,倒也并不违和。
“领带就不用了,你这身本身就很齐整。”
周婉清看着他换装,点评道,“就这样,挺好。总算看起来像个……嗯,像个正经的年轻职员或者小老板了,不像刚才,活脱脱一个老学究。”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满意的意味,目光在陈峥身上扫过。
不经意间,耳根似乎微微热了一下。
随即又迅速移开视线,假装去看窗外的街景。
替身对这一切恍若未觉,整理了一下衣领和下摆,便安静地坐好,等待下文。
他原本那套略显扎眼的军官制服,在上次的激烈冲突中破损严重。
身边又无人擅长缝补这等精细活计,他自己更不常穿,便一直搁置着。
此刻这身寻常的中山装,反而更适合他眼下需要低调行事的身份。
周婉清深吸一口气,似乎将刚才那点微妙的情绪压了下去。
脸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她并未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从随身携带的手包里,取出一个封着火漆的信封,递了过来。
“给,你要的东西。”
她说道,“关于今晚督军府宴会,目前我们能查到的,可能出席的租界头面人物的名单和简要背景。”
“有些人的底细,比明面上的要深得多,你……自己看吧,心里有个数。”
替身接过信封,触手微凉。
他并未立刻拆开,而是看向周婉清,问道:“有劳周小姐亲自跑这一趟。”
周婉清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说道:“芷兰那边临时有别的要紧事,脱不开身,正好我离得不远,就顺道给你送来了。怎么,不欢迎我啊?”
她这话半真半假,眼神里却是探究。
替身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语气:“岂敢,只是怕耽误周小姐的正事。”
“我的正事就是把这个交给你。”
周婉清看着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古怪,“说起来,陈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替身抬眼,眼神里露出一丝疑惑。
“前些天,你大早上跑我家后院去挖土?”
周婉清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老实交代,偷偷摸摸的,挖什么呢?难不成我们周家后院里,还埋着什么前朝的宝贝不成?”
她这话问得突兀,眼神紧紧盯着陈峥,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学堂暗处,陈峥本体心头一凛。
周婉清果然知道了此事,而且在此刻提起,是单纯的调侃,还是别有深意的试探?
那天早上,他为了取安基土,确实潜入周家后院,取了一抔土。
此事做得隐秘,本以为无人知晓,没想到还是被周家的人察觉,并且报到了周婉清这里。
替身脸上没有任何慌乱,甚至连眼神都未曾闪烁一下,只是平静地回答:“一点私事,需要些特殊的土质,听闻贵府后院花木繁盛,土质想必与他处不同,故而冒昧取用。惊扰贵府,是在下考虑不周。”
这个解释,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甚至有些敷衍。
周婉清听了,怔了一下。
“噗嗤!”
她忍不住一声笑了出来,伸出带着皮手套的手指,虚点了点他:“你呀你!陈峥啊陈峥,让我说你什么好?”
“挖土就挖土,还说得这么文绉绉的。私事?特殊的土质?你这人,浑身上下都很古怪!”
她笑了一会儿,见陈峥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气馁,嗔道:“真是个没情趣的男人!连句像样的瞎话都懒得编。”
她嘴上抱怨着,眼神里却并无多少恼怒。
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纵容。
“行了行了,不说这个了。”
周婉清摆了摆手,似乎放弃了追问,“反正我们家也没丢东西,就是管家被你这雅贼吓了一跳。下回要是再需要什么特殊土质,直接跟我说,省得你大清早地头跑过来。”
替身只是微微颔首:“多谢周小姐好意。”
依旧是那般不解风情。
周婉清看着他这副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最终轻叹一声,重新坐正身子,双手握住方向盘,目视前方,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干练:“东西已经送到,你自己小心斟酌。督军府那地方,龙蛇混杂,刘公子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租界里那些人,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若无必要,尽量别掺和太深。”
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确是发自内心的提醒。
“我明白。”替身应道,“多谢。”
周婉清不再多言,脚下轻踩油门,黑色的福特轿车发出一阵低吼,驶离了脚行门口。
车厢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窗外掠过的路灯光影,在两人脸上明明灭灭。
替身这才低头,拆开了那个火漆信封。
里面是几张信纸,上面用娟秀的钢笔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信息。
陈峥本体通过替身的眼睛,飞快地浏览着上面的内容。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傅葆亭”三个字。
信息远比张英杰透露的更为详细。
“傅葆亭,英租界工部局华董,表面经营进出口贸易,实则掌控津门近三成烟土私运,与东瀛黑龙会、北边毛子军火商皆有勾结。”
“其宅邸位于维多利亚道南端,毗邻跑马场,守卫森严,除印度巡捕外,另有其私人拳养之护卫,疑有异人。”
“此人笃信南洋巫蛊及东瀛阴阳术,府中常年供养暹罗降头师、湘西赶尸人后裔等奇人异士,性情阴鸷,手段狠辣,最好收集奇物、炼养邪术。”
“近期似对‘生辰八字奇特’或‘身负异禀’之人尤为关注……”
看到这里,陈峥本体眉头微微蹙起。
陈老蔫儿那个老赌鬼,虽然不成器,但生辰八字似乎确实有些特殊。
早年曾有游方道士说他是什么“阴煞缠身”的命格,克亲损友,唯独自身命硬。
难道傅葆亭掳走他,是为了这个?
信息继续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