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峥微微摇头：“弟子不知。只听闻他居所隐秘，时常变换。”
老韩头在一旁插话，揶揄道：
“岂止是隐秘？
那老狐狸狡兔三窟，光是南市一带，明里暗里的宅子就不下五六处。
有时睡在绸缎庄后院，有时宿在澡堂子楼上，有时甚至就窝在码头的货栈里。
想摸准他的行踪，难呐。”
陈峥目光沉静，看向丁师傅：“正因如此，弟子想试试新悟的那点微末本事。”
丁师傅疑惑，放下粥碗。
老韩在一旁解释了一遍，丁师父这才问：“你那个‘小衍筮术’？”
“是。”陈峥坦然道，“初学乍练，未必灵验，但或可一试，总比盲目打听要好。”
丁师傅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也好。卜算之道，终究要在事上磨。
你既有此心，便试试看。
老韩，帮他再寻些家伙事儿来。”
老韩头应了一声，转身又去藤箱里翻找。
这回摸出三枚边缘磨得光滑的乾隆通宝，黄铜质地，色泽暗沉。
又取出一只黄杨木算盘，算珠油亮，显然时常摩挲。
最后，还拿出一块黑黢黢的龟甲。
只有巴掌大小，边缘残缺，古意盎然。
“喏，铜钱起卦最是常见，这算盘嘛，有时推推方位也能用上。
这龟甲……”
老韩头掂量了一下，
“年头不短了，是个老物件。
虽比不上灵龟甲，但沾了些许卜算的灵气，你拿着，或许能帮你定定心神。”
陈峥接过这几样物事，铜钱冰凉，算盘沉手，龟甲则有种温润的质感。
他收下后，郑重道：“多谢韩伯。”
“别谢早了，”老韩头摆摆手，
“玩意儿是死的，人是活的。卜算推演，靠的是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心要静，气要平，神要凝。去吧，就在院里那槐树下试试，那儿清净。”
陈峥依言，走到院中老槐树下。
此时日头渐高，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光影。
他在树荫盘膝坐下。
将铜钱、算盘、龟甲在身前依次排开。
又将老韩头给的三本卦书放在手边。
陈峥没有立刻起卦，而是先拿起那本《周易浅释》，快速翻阅起来。
他记忆力本就不差，加之初步领悟小衍筮术，心神清明，翻阅速度极快。
目光扫过，那些卦辞爻辞，象传彖传。
虽不能立刻深解其意，但六十四卦的基本卦象，大致吉凶，已印入脑海。
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
八卦重叠，衍生万物。
陈峥尤其留意与方位、隐匿、人物相关的卦象。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陈峥合上书页，闭目凝神。
他没有依靠铜钱，而是决定运用小衍筮术，直接以心念起卦，推演爷叔刘守山可能的藏身之处。
依照法门，他意守丹田，存神内视。
脑海中，八卦图影再次清晰浮现。
卦象环绕，流转不息。
他摒弃杂念，将“刘守山、踪迹、方位”这个意念，送入卦图之中。
霎时间，周身气血，开始波动牵引。
与清晨那随意一试不同，此次目标明确。
气机的流转更为活跃，也更为消耗心神。
他看到经络之中，肺金之气如薄雾弥漫。
肝木之气如青丝缠绕。
两股气息在意念指引下，彼此交融，勾勒出某种轨迹。
与此同时，脑海中的八卦图影旋转速度随之加快。
光影流转，令人目眩。
数个卦象接连闪烁，明灭不定，似乎信息纷杂，难以聚焦。
陈峥眉头微蹙，知道这是自己初学，心念不够纯粹。
外加上，所求之事牵扯过多，导致气机紊乱。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收束念头，将问题更加细化。
“津门，脚行，刘守山，此刻，最可能在的方位区域。”
心念一定，纷乱的卦象闪烁渐渐平缓。
最终，八卦图影中，有两个卦象亮起，上下交叠，映入心田。
上卦为坎，下卦为艮。
坎为水，艮为山。
“坎上艮下……是蹇卦。”
陈峥心头默念，卦象既成，种种意象，在他心头晕染开来。
“山水相连，险阻在前，西南有利，见险能止。”
山与水相连，前路有险阻。
想到这儿，陈峥心里渐渐有了轮廓。
附近该是有水，亦有山势。
这“山”未必是真山，许是高楼，许是钟塔。
或是某处坚固的洋行建筑。
藏身之地必是隐蔽的，路径曲折，易守难攻。
卦辞中还提到西南有利。
陈峥晓得不能死板地对着地图找西南角。
但这提示将他的念头，引向老城区偏西南那片区域。
最要紧的是，后四个字，见险能止，这正合了爷叔眼下的处境。
这感悟来得快，去得也快。
陈峥缓缓睁眼，额头已渗出汗水，心神确实消耗不小。
他拿起那三枚乾隆通宝，在手中摩挲，铜钱的冰凉让他精神一振。
他并非不信小衍筮术的结果。
而是想用更常见的金钱卦验证一下，同时也能借此恢复些许心神。
他将三枚铜钱合于掌心，心中默念同样的问题，轻轻摇动数次。
然后撒在面前地面上。
如此重复六次，记下每次的爻象。
老阴。
少阴。
少阳。
老阳......老阴！
这是他刚从那本《卜筮正宗》里看来的六爻起卦法。
六爻既定，本卦显现。
陈峥凝神看去，不由得目光一凝。
本卦也是水山蹇！
只是第六爻为老阴，是为动爻。
老阴变阳，蹇卦之第六爻变动。
则本卦水山蹇变为巽上艮下，风山渐！
“本卦蹇，变卦渐……”
陈峥低声自语，脑中飞快回忆两卦的关联。
蹇卦主险阻艰难。
渐卦则主循序渐进。
变爻在第六爻，上六爻辞：“往蹇来硕，吉；利见‘大人’。”
意思是前行艰难，归来则能建大功，吉祥，利于见‘大人’。
这卦象似乎暗示，主动去寻找，困难重重。
但若因势利导，或有所成。
且此事利于与“大人”。
“大人”可能指爷叔。
也可能指其他有势力者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