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
打开盒盖,一股诱人的香气顿时在屋内弥漫开来。
他先取出一碟油光发亮的酱瓜瓜条。
接着是一碟卤豆干。
还有一碟对半切开的咸鸭蛋。
陈峥又端出一盘金黄酥脆的油炸花生米。
一碟切得薄如纸片的肴肉。
最后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腌笃鲜,汤色奶白,令人食指大动。
紧接着,陈峥一边布菜,一边沉声道:
“韩伯,我不得不防。
洋人最重面子,我在他们地盘上动了他们养着的狗,还落了日本人的脸面。
他们明面上或许讲究法律程序,暗地里,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我在明,他们在暗,防不胜防。”
丁师傅夹起一片肴肉,蘸了点香醋,慢慢嚼着,眼中闪着光:
“嗯,顾虑得是。老韩,你消息灵通,提点建议?”
老韩头提起温着的黄酒,给每人都斟了一杯。
他抿了一口,慢悠悠道:“老夫猜测,曲大亨会去寻工部局那帮人。
尤其是那个约翰·威尔逊,是个笑面虎,最是阴险。
他们惯用的伎俩,便是借法律之名,行龌龊之事。
你如今风头正劲,他们暂时不会明着动你,但暗箭难防。”
丁师傅接话道:“阿峥,你如今是督军府的特派员,这身份是个护身符,但也是个靶子。
洋人做事,讲究个名正言顺。
他们若想动你,必先寻你的错处,或是……制造错处。”
陈峥心头一凛,手中的筷子停在半空:“制造错处?”
“不错。”丁师傅道,“比如,邀你赴宴,席间安排冲突。
或是,在你必经之路设伏,反诬你挑衅伤人。
更甚者,栽赃陷害,往你住处塞些违禁之物,然后巡捕房恰好查到。
只要把你弄进工部局,关进巡捕房的班房。
那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到时候,是圆是扁,还不是任他们拿捏?”
陈峥背脊微微发凉。
他心智虽远超同龄人,但对殖民地的阴私手段,了解终究不如丁师傅这等老江湖透彻。
“师父,韩伯,依你们看,他们最可能用哪一招?”
韩老头沉吟片刻,道:“以威尔逊的性子,他好名,喜用阳谋包裹阴谋。
直接栽赃,过于下作,容易留下话柄。
依我看,他最可能以协助调查为名,请你入彀。”
“协助调查?”陈峥皱眉。
“对。擂台死了人,死的还有日本侨民。
工部局完全可以用了解情况,协助厘清法律责任为由,发一份正式公函,请你过去问话。
你若不去,便是藐视租界法度,他们有了借口。你若去了……”
丁师傅冷哼一声,
“那戈登堂便是龙潭虎穴,进去了,再想安全出来,就难了。
他们有的是办法在问话过程中激怒你,制造你暴力抗法的假象。
或是用其他罪名把你扣下。”
老韩头补充道:“甚至无需激怒。
只要把你和某个恰好发生的案子牵连上。
比如某个洋行经理遇袭,或是工部局文件失窃,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羁押你。
至于法律?那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工具,最终解释权永远在他们手里。”
陈峥沉默下来,慢慢嚼着嘴里的肉片。
屋外夜风拂过院中老树,枝叶窸窣作响,更衬得屋内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