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租界，戈登堂。
一间装饰奢华，充满维多利亚风格的办公室里。
英租界工部局董事，约翰·威尔逊爵士，正悠闲地品尝着下午茶。
他年约五十，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体的三件套西装。
脸上带着那种在殖民地待久了，洋人特有的优越感。
“亲爱的曲，你的来意我已经清楚了。”
威尔逊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说道。
他语气不紧不慢，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对于你和你儿子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曲大亨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身体前倾，屁股只挨着半边。
姿态放得极低，脸上讨好笑道：
“威尔逊先生，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那个陈峥，不过是督军府一个小小的特派员，竟敢在租界如此横行霸道，当众杀人，还强行勒索巨额财产！
这简直是目无王法，藐视租界的权威！
长此以往，租界的治安和商业环境必将受到严重破坏！”
威尔逊慢条斯理地切下一小块司康饼，仔细地涂抹上奶油和草莓果酱。
然后才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咽下后，才开口道：
“曲，据我所知，擂台比武，是签了生死状的。
那个日本武士佐藤刚的死，在法律程序上，似乎……并无太大问题。
至于他与你儿子的冲突，更像是商业纠纷和私人恩怨。”
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租界，是讲法律的地方。”
曲大亨心里一沉，知道这洋鬼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连忙加重了语气：
“威尔逊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啊！
那个陈峥分明是借题发挥，其心可诛！
他今日能勒索我曲家，明日就敢动其他商行！
他手下还有兵，如此无法无天。
今天杀的是日本武士，明天说不定就敢对贵国的侨民不利！
此人就是一颗毒瘤，必须尽早铲除！”
他顿了顿，观察着威尔逊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
“而且，您也知道，我们曲家多年来，一直忠心耿耿为工部局办事，维持租界华商秩序，贡献良多。
若是任由陈峥这等狂徒得势，恐怕……日后工部局再想管理华人事务，就没那么顺畅了。
我这把老骨头不值钱，可工部局的威信，不能受损啊！”
威尔逊拿着小勺搅动红茶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起眼皮，那双蓝色的眼睛看了曲大亨一眼。
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租界的管理，离不开曲大亨这样的华人，代理人。
如果代理人被轻易扳倒，而工部局毫无作为，确实会损害他们的权威和治理效率。
这关乎实际利益，而非简单的道义。
“那么，曲，你的意思是？”
威尔逊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后靠。
“我希望工部局能出面，向津门督军府提出严正抗议！
要求他们立即召回并严惩陈峥，归还他勒索我的财产！
最好能给他定个罪，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曲大亨咬牙切齿道，脸上的肥肉微微颤抖。
更是将手里的相片递了过去。
威尔逊接过随意扫了几眼，放在桌上。
随后，他沉吟片刻，缓缓摇头：
“直接向督军府施压，要求严惩一位刚刚……嗯，立功的特派员，理由并不充分。
督军府目前正面临战事，需要稳定后方，未必会买账。
而且，过度干涉华界事务，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反弹。
公使团那边，也不希望看到租界与地方军阀的关系过于紧张。”
曲大亨脸上的希望之色瞬间褪去：
“那……那就没办法治他了？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把我们曲家生吞活剥了？”
“不，有办法。”
威尔逊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笑容，
“租界，有租界的规矩。他不是在擂台上杀了人吗？
虽然签了生死状，但毕竟涉及人命，尤其是还死了一个日本侨民。
我们可以以此为由，邀请他前来工部局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
曲大亨有些不解，这听起来太温和了。
“没错，就是协助调查。”
威尔逊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他看着外面修剪整齐的草坪，
“只要他踏入工部局的大门，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了。
我们可以慢慢调查，取证询问。
也可以……让他意外地卷入一些其他的案件。
比如，涉嫌危害租界安全，或者与某些反英、反日的势力有牵连。”
他转过身，夕阳透过窗户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光晕。
脸上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中，只有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在租界的法律框架内，我们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一个人合情合理地消失，或者身败名裂。
到时候，就算督军府也无话可说。
法律，总是需要程序的，不是吗？”
曲大亨闻言，先是愣住，随即恍然大悟。
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太高明了！还是威尔逊先生您手段高超！
让他进来容易出去难！那……何时动手？”
“不急。”
威尔逊摆摆手，走回座位，
“你先按照他的要求，把东西都给他。稳住他，让他以为我们怕了，让他放松警惕。
然后，我会让巡捕房以例行问询的名义，发一份正式的函件给他。
只要他敢来戈登堂……”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闲聊了几句，曲大亨这才千恩万谢地躬身退了出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威尔逊看着关上的房门，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按了按桌角的电铃。
很快，办公室的侧门被推开。
一个身形瘦高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那晚在黑擂仓库与罗伯特在一起的Jack。
“Jack，关于这个陈峥，你怎么看？我记得前些天，你和罗伯特在黑擂仓库见过他。”
威尔逊改用流利的英语问道，重新坐回他的高背椅，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杰克站在办公桌前，身姿挺拔，神情冷静。
他略一思索，也用英语回答，语调平稳：“爵士，是的。
那晚在黑擂，他和刘刀手下的拳手打过一场。
过程很短，他只用了一招，就废了拳手的胳膊，手法干净利落，是个好手。
当时我和罗伯特就在旁边看着。”
“哦？评价这么高？”
威尔逊挑了挑眉，“比起你今天听说的，他在曲园的表现如何？”
“情报网得到了不少消息，我的评价是一脉相承，甚至更狠。”
杰克回答得很快，
“在黑擂，他或许还留了手，只是立威。
但在曲园，他杀周铭、雷万钧，毙日本武士，逼退鬼野藏介。
每一步都算计得很准，手段也足够强硬。
这个人，不是普通的武夫，有胆识，有决断，而且……很会借势。
督军府的特派员身份，被他用到了极致。”
“那么，你觉得他对我们而言，是麻烦，还是……有机会？”威尔逊看着杰克。
杰克沉吟了一下：“短期内，是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