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峥微微偏头,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我既要了这味药,自然有把握接住,也有地方藏好。
你只需告诉我,你背后的‘同道’,究竟有没有这个能耐,立刻拿出这份‘诚意’?”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却更显分量。
“若实在为难,我也不强求。
大家依旧按江湖规矩,各走各路。
只是北边来的药材棉纱,关外口音,日租界的影子……这些风声,或许就得换个地方,听听价钱了。”
这话里的意味,黄芷兰听得明明白白。
这是最后通牒。
她胸口起伏了几下,扶眼镜的手指微微颤抖。
她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这个年轻人的果决狠辣。
他不仅是要看诚意,更是在测试她背后组织的效率和应变能力。
短暂的沉默过后。
黄芷兰的脑子飞快地转动,权衡风险。
组织在津门的确有应急的渠道。
但动用它来满足一个明劲武夫如此急切的要求,这违反了太多原则。
可是,陈峥抛出的情报太过惊人。
而他本人展现出的特质,武力、谨慎、情报能力、谈判的狠辣。
又让她难以放弃。
赌一把!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便感到刺激。
令人心悸的刺激。
她一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
“这事我需要时间去沟通,最快也要明天。”
她字斟句酌,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地点不能在这里,太扎眼。
而且,我只负责让你拿到东西,具体如何交接,你得听安排。”
陈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微微颔首:“可以。具体在哪?”
“明天申时末,法租界,天主堂后墙的‘福煦路口’,会有一辆黑色的雪佛兰汽车经过。”
黄芷兰语速极快,声音低得如同耳语,“车不会停。
你看到车尾灯闪三下,慢两下,就靠过去。
后排车窗会开一条缝,东西从里面递出来。
你拿到,立刻转身离开,不要有任何多余动作,不要看车里的人,不要说话。”
很专业的交接方式。
陈峥心中念头闪过,脸上依旧平静。
“车牌号?”
“没有固定车牌,但你记住,车右前轮的轮毂盖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寸许长。这是暗号。”
黄芷兰补充道,细节安排得相当周密。
“东西呢?如何确保是我要的‘镜面匣子’,配件齐全,三十发尖头‘花生米’?”
陈峥追问,关键处毫不含糊。
“组织……有它的信誉。”
黄芷兰深吸一口气,
“我只能说,给你的,必然是保养得宜、能立刻派上用场的家伙。
至于具体成色,你拿到手一看便知。
若实在不满意……”
她顿了一下,“后续再论。但第一次,阿峥,信任是相互的。”
陈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就依二姐所言。明晚申时末,福煦路口,右前轮毂盖有划痕的黑色雪佛兰。”
交易的核心部分达成,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并未缓和,反而更添了几分紧张。
黄芷兰看着阴影中青年模糊的轮廓,感觉自己手心全是冷汗。
她今晚带来的“主义”和“理想”,在对方务实的生存需求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但不知为何,这种无力感之后,却又生出一丝信心。
或许,只有这样现实而强悍的人,才能在那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走下去。
甚至成为一股可靠的力量。
“消息的事……”黄芷兰想起陈峥方才的话。
陈峥迟疑片刻,想起了胖瘦两人提到的消息,缓缓道:
“西沽洼子,小驳船,通常是子时前后。”
“留意‘振昌号’和‘永平号’这两条船。”
“押运的人,腰间鼓囊,走路的架势,是常年骑马用枪的关外胡子模样。”
“接货的人里,有个戴金丝眼镜、穿和服却蹬着皮鞋的矮个子,不像纯粹的日本人,也不像华夏人,很扎眼。”
黄芷兰听得极其认真,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这些信息,与她所知的其他线索隐隐吻合,价值极大。
“我明白了。”
她郑重地点点头,“阿峥,你自己……千万小心。
你说的恶狼那边,能避则避,暂时不要硬碰。”
“我心里有数。”
陈峥淡淡道,“二姐也请小心。今夜之后,你我便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粗俗。
却道尽了此刻两人之间微妙而危险的关系。
黄芷兰颔首应了声,便不再多话,心里打算今夜就去租界寻婉清,谈一谈陈峥和那家伙的事。
两人说罢不多时,大姐黄玉兰便先开口,说是天色已晚,不便再多打扰。
陈峥将黄家姐弟一路送到巷口。
临别时,他唤大黄来到近前,看似随意地小声道:
“往后在脚行,多留心往北边送的药材跟棉纱包,特别是那些标记模糊、或者赶着半夜装船卸船的。
听到什么风声话头,记下来,告诉我。”
大黄应道:“哎,记下了。”
他虽是个混惯的,但对陈峥交代的事向来上心,也不多问。
送罢黄家姐弟,陈峥返回站在院门的阴影里,许久未动。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借着天光看了看。
指节粗大,掌心有着厚厚的老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