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行的空场上,灰黄的尘土打旋。
一群粗布短打的汉子,或蹲或站。
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盯在刚走进来的陈峥身上。
空气凝了一下。
几个正扛包的精壮汉子,一见是他,忙不迭别开脸。
脖颈一拧,只装作没看见,埋头匆匆走开。
另有几个靠在麻袋堆上歇气的,则缩了缩脖子,交头接耳,压得极低的声音混在风里,零零碎碎。
“瞅见没……就那位……”
“前儿让刀头都客客气气迎进去那位?”
“错不了,叫陈峥!”
“嘶……快去,跟吕头说一声!”
陈峥脚步没停,只眼皮微抬,视线轻飘飘扫过那窃窃私语的角落。
目光里没什么温度,倒像是掂量着什么。
旁边的大黄挨近了些,喉结滚动,声音有点发紧。
他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陈峥:“阿峥……我咋好像听见,他们提吕头了?”
刘刀,是这脚行里专管动手平事儿的头目,拳头硬,下手黑,人称刀头,伙计们都怵他。
而这吕头,名叫吕龟,却是另一路人物。
他是脚行管账,拿主意的二当家,平日里不大露面。
总坐在里头那间屋子里盘账。
话不多,眼毒,心思深。
刀头是明着的狠,他是暗里的威。
来之前,这些门道陈峥已摸清了。
正琢磨着。
里头出来两个人,一胖一瘦,是胖子和瘦猴。
瘦猴几步抢上前,脸上堆笑,冲着陈峥一拱手:
“陈兄弟,你来了。刀头还在里头议着事,特意吩咐下来,叫咱兄弟俩先好生招待你。”他话说得殷勤,身子也跟着弯了半截。
胖子却落在后头几步,一张脸灰扑扑的,眼神躲闪,有些不敢正眼瞧陈峥。
他先前还不信陈峥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直到先前亲耳听见刀头发话,语气里带着三分小心,他这才不得不信。
而对于瘦猴的话,陈峥微微颔首,嗯了一声,语气恰到好处。
瘦猴侧身引路,胖子勉强跟上,两人一左一右,倒像成了陈峥两人的跟班。
还没迈进脚行一楼的大门,陈峥随意问道:“两位师兄,不知道你们和刀头怎么认识的?”
瘦猴闻言,赶忙抢前半步,侧着身子陪笑道:
“陈兄弟问起,咱也不敢瞒着。这事儿说来话长,得有个两三年光景了。”
他略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又像是在斟酌词句。
“那会儿,刀头……呃,刘爷他还不是‘刀头’,大伙儿都叫他‘刀子’,就在南市再往前走些的火车站揽活儿。”
“刘爷那会儿就仗义,拳头硬,性子也烈,眼里揉不得沙子。”
“见不得工头克扣兄弟们的血汗钱,时常出头理论,自然就得罪了些小人。”
胖子这会儿也凑近了些,脸上的不自在稍减,接口道,声音压得更低:
“可不是嘛!”
“有一回,火车站附近的几个痞子,仗着他们人多,又巴结上了当时管事的某位爷,想给刘爷来个下马威,把他挤兑走,好吞了咱这边几条街的生意。”
“他们设了个套,诬陷刘爷弄丢了客商一件贵重货物,要把他扭送去巡捕房吃官司!那要是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瘦猴点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悸:
“那天晌午,俺和胖哥刚卸完一车山货,正蹲在街角啃窝头,就瞧见那帮人咋咋呼呼,推搡着被反捆了双手的刘爷往巷子深处去。
刘爷当时梗着脖子,眼睛瞪得通红,嘴里骂不绝口,可双拳难敌四手啊。”
“俺俩一看这阵势,就知道要坏菜!”
“那巷子尽头是个死胡同,偏僻得很,他们指定没安好心,怕是想要下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