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师傅,我来领教下陈师弟!”留辫后生扬声叫道。
丁师傅尚未答话,坐在太师椅上的韩老先生却开了腔。
一双老眼凝在陈峥身上。
“阿峥,”韩老先生慢条斯理道,
“当心些,你师傅可不爱收那些不成器的瓦瓜豆渣。”
陈峥心下明白,这是入门的第一道坎。
他朝丁师傅和韩老先生各作一揖,这才转向那留辫后生,抱拳道:“师兄,请。”
那后生也不客套,右脚向前一踏,左拳虚晃,右拳直冲陈峥面门。
拳风凌厉,倒也算半个练家子。
陈峥不慌不忙,偏头让过,同时右手格挡,左手已搭上对方肘关节。
二人一来一往,转眼过了十五六招。
留辫后生越打越急,额上流出汗珠,忽然变招,一记扫堂腿猛攻下盘。
陈峥看得清楚,这后生功夫在同龄人中不算弱,但求胜心切,招式间已露破绽。
便在此时,陈峥双眼微眯,眸中闪过一丝异光。
那后生的动作在陈峥眼里慢了下来,攻势似乎也慢了几分。
陈峥趁势进身,右手轻推对方胸口,脚下使绊,那后生便跌了出去。
留辫后生爬起身来,脸上青红不定,似乎还想再战,却被那胖大膀子一个眼神止住。
一旁的韩老先生眯起眼来,瞧着陈峥,心下暗惊。
这小子不过三两日工夫,竟然悟得一门瞳术?
他还没见过有谁在无人指引下,能领悟术法,并且运用自如的!
当真......妖孽!
陈峥却只静静立在场中,呼吸匀停,仿佛方才不过随手拂去衣上尘埃。
随后,他立在院中,抱拳道:“还有哪位师兄要讨教?”
话音落下,四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几声蝉鸣。
胖大膀子朝人堆里斜睨一眼,下巴微微一扬。
顿时,一个穿着青布短打的后生跳了出来,约莫二十岁年纪,太阳穴微微鼓起,显是练过几年的。
他也不搭话,左脚向前一踏,右拳一招,黑虎掏心,直扑陈峥胸口。
陈峥不慌不忙,待拳锋将至未至之际,忽地身形一矮,左手成掌向外一挂,格开来拳。
同时右脚悄无声息地插入对方两腿之间。
那后生一拳打空,正要变招,忽觉脚下被绊,身子前倾。
陈峥的右手早已等在那里,顺势在他肘关节处一拿一送。
“噗通!”
后生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从出手到倒地,不过七八招的光景。
胖大膀子面色一沉,喉结滚动了一下,又朝左边使了个眼色。
这次蹿出来的是个矮壮汉子,出手更显狠辣。
他假意挥拳佯攻上盘,却突然身子一蹲,右手二指如电,直插陈峥双眼!
这招二龙抢珠,阴毒异常。
陈峥似乎早有所料,头颈倏地向后一仰,指风擦着睫毛掠过。
矮壮汉子一击不中,左手疾扬,一捧灰土撒向陈峥面门!
谁知陈峥比他更快,在仰身后撤的同时,左脚疾扫而出,正中对方扬起的腕子。
灰土反向溅开,迷了矮壮汉子自己的眼。
他惊呼一声,视野模糊间,只觉膝弯处被重重一磕,咕咚一声,跪倒在地。
陈峥的手刀在他后颈一按。
胜负已分,不过五招。
场中鸦雀无声。
这些后生用的尽是下三滥的招数,掏阴、吐唾、撒灰、插眼,无所不用其极,却连陈峥的衣角都难以碰到。
反倒是陈峥,每一次出手都更加无比精准,仿佛在借着这些实战,将身体的本能一点点唤醒。
胖大膀子双臂抱胸,眉心川字越皱越深。
旁边的瘦猴凑近来,声音压得低低的:
“胖哥,这小子邪性得很…刀哥再三嘱咐,万万小心应对。”
瘦猴是知道陈峥底细的,此时心里七上八下。
故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提了刀哥的交代。
胖大膀子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浊气,目光盯着陈峥:
“慌什么。他还没真正练过打法,靠的是反应快、力气足,野路子罢了。”
他顿了顿,自矜道:“我跟着刀哥苦练顶心肘这两年半,每晚雷打不动一个时辰,从未间断。
就凭现在的火候,就算真遇上明劲高手,也未必不能走上几招。”
打法二字,最讲究心明眼透。
手法、腿势、步眼,这三样本事拆开来看,何止百种花样?
攻守吞吐,闪转腾挪,其中的变化繁复曲折。
光是把招式记死已经不容易,更要紧的是功夫上身。
非得千次万遍反复盘打,练到神形合一、感而遂通,才能在电光火石一刹那,想也不想,应敌而出。
“胖哥说得是。要想教身子记熟招式,化成自己的本能,少说也得按月算。
若是根骨差些,没几年苦功夫哪成?”
瘦猴一边挠了挠腮帮,咂嘴说道,
“更别提胖哥你还得了刀哥亲传的顶心肘。
顶心捅腹,全是实打实的杀招。
加上这身量体重,那小子能撑过十招,也算他本事。”
胖大膀子微微点头,似乎颇觉受用:“这话不假。
拳脚道上混饭吃,岂是容易事?
你譬如形意门的郭云深,半步崩拳打遍南北,可他那手功夫,不也是大牢里蹲了三年才悟透的?”
他继续道:“不吃足三五年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就想出头?
嘿,简直比登天还难!”
“那小子嘛,是有几分灵性,但想在打法上压过我,”
他冷哼一声,胖躯好似一震,“还得再练练!”
陈峥耳根微动,侧过脸去。
日头斜照,将他半张脸映在光影里,眸子浮起一层淡金色。
“胖师兄,咱俩打一场?”
胖大膀子心里突地一跳,暗忖道:这小子眼神邪门!
面上强撑出笑来,拍了拍腆着的肚皮:
“陈师弟说哪里话?俺这身子骨可不经摔打。”
话音未落,将身旁的精瘦汉子往前一推:
“瘦猴儿,你去!替哥哥探探路数。”胖大膀子压低声音。
被称作瘦猴的汉子缩了下脖,眼睛乱转,叫屈道:
“胖哥!你这不是坑人么?”
一边说,一边心道:“刀头见了他都要作揖,何况人家有督军府的牌子!
明劲武师的名头,是纸糊的不成?”
胖师兄把眼一瞪,蒲扇似的巴掌拍在瘦猴脊背上,发出闷响:
“叫你去便去!刀头吩咐的话都忘了?总要试出真章才好交代!”
瘦猴咽了口唾沫,瞅瞅陈峥那双越发澄金的眼睛。
又瞥瞥胖师兄阴沉的面色,终是把心一横。
他慢慢上前几步,两脚不丁不八地摆开架势,扬声道:“陈师弟,讨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