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两人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见了一面,谈妥了相关事宜。
虽然没签任何文件,仅仅是口头协议,但狄龙对眼前这位老前辈显然也信得过的。
接下来他将以游客的身份去到大陆,先回广东江门看看,然后一路向西,沿途再去必要的地方“参观”一下。
当然,具体加不加入,他自己也没急着答应,只能说形势所迫,走一步看一步。
其实狄龙对大陆没什么印象,他46年出生,很小的时候就随家人到香港生活,大陆对他来说只是个缥缈的故乡而已。如果不是人到中年,又遇到事业瓶颈,他大概不会回去。
“傅生,总之麻烦了。”
狄龙看着眼前傅奇,眼神中满是感激。
他自知在邵氏不会有什么前途,又去不了电视台,倒不如去大陆看一看。
傅奇淡淡一笑,拍了拍狄龙的肩膀:“别担心,其他事交给我们就好。”
两人点头握手,互相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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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狄龙推掉所有应酬,把自己关在家中。
这间老旧的公寓还是前几年买的,那会演员们薪酬普遍不高,尤其在邵氏,你懂的,总之狄龙买下这房子也费了不少力。
眼见自己年纪越来越大,机会越来越少,妻子也为了自己退出影视圈,狄龙知道自己必须拼一拼了。
临行之前,既有对对未知的憧憬,也夹杂着一丝忐忑。
陶敏明收拾行李,夫妻两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香港的初秋依旧闷热,但她知道内陆腹地的成都已然入秋,早晚定然凉意沁人。
她翻找了好久,这才找出前几年买的厚外套和羊毛衫,将之叠好放进行李箱。
此时的狄龙就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已经快被翻烂的剧本,一遍一遍揣摩着。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光影。
他低声念着谭嗣同的台词,从变法维新时的慷慨激昂,到身陷囹圄时的沉痛悲愤,再到从容赴死时的慷慨悲歌:
“……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每一次念及此处,他都能感到一股电流般的震颤从脊椎窜起。
这个角色的力量,远超他过去扮演的任何一位侠客或英雄。
这是一种植根于历史血肉,关乎国家民族命运的巨大悲剧感和崇高感。
陶敏明时不时停下来,仔细聆听丈夫的台词,感受他对这份事业的执着于热爱。
是啊,他68年就进邵氏了,如今一算整整十二年,从大火到沉寂,谁又能想得到呢?
她走上前,递过去一杯温热的水,“龙哥,看得这么入神,看来你是真喜欢这个角色。”
狄龙抬头,眼神中闪烁着一种久违的光彩:“敏明,你不明白,这个角色……跟我以前拍的那些……完全不同,这是香港很少有的!”
“以前在邵氏,很多时候我只是一个会打的动作演员,或者一个穿着古装谈情说爱的偶像。但谭嗣同……他需要的是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和脑袋,“需要真正的理解和投入。”
陶敏明温柔地笑了:“你喜欢就好,反正我们都决定去看看了。”
她像是想起什么,带着几分天真和好奇说:“对了,我听人说,大陆那边现在不用钱买东西,要用粮票布票油票什么的?是不是真的啊?我还有点期待看看怎么用呢,感觉像回到了古时候。”
狄龙闻言,尴尬地笑了笑。
他对内地的了解同样贫乏,仅限于一些模糊的传闻和带有偏见的报道。
他无法想象一个没有货币流通的社会是如何运作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便和落后,但看着妻子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也不好多做评价,只是含糊地说:“去了就知道了……应该有办法的。”
……
深夜时分,香港的霓虹依旧闪个不停,将窗外的城市映照得一片迷离。
尽管时间很晚,狄龙躺在床上,此时却毫无睡意。
他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脑海中思绪万千。
离开邵氏,这看似决绝的一步,背后是无数的不确定。
内地制片厂实力如何?拍摄环境怎么样?会不会有zz风波?
自己这个香港明星过去,到了那里人们又会怎么看待自己,是欢迎,还是排斥,或者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直接抓起来?
“睡不着?”身旁的陶敏明轻声问道,她也没有入睡,一直感受着丈夫辗转反侧的躁动。
“嗯,”狄龙没有掩饰,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沉闷,“有点担心,不知道这一步对不对。”
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了他。
陶敏明的声音依旧柔和,浅浅笑着道:“怕什么?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不演戏了嘛。
难道我们不演戏就活不下去了?你还年轻,有力气,我也可以去打份工。
只要我们在一起,安安稳稳过日子,总归是饿不死的。”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轻松,甚至带着一丝调侃:“难道你狄龙离了邵氏,离了电影圈,就真的一无是处了?我可不信~
大不了我们开个茶餐厅,你负责切烧鹅,我负责收钱,说不定比拍戏还自在呢!”
妻子的话虽然是开玩笑,但确实有用,狄龙心里的阴霾也吹散不少。
是啊,最坏又能怎么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