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三坪那一晚几乎没合眼。
BJ的春夜,干燥的冷风刮过招待所简陋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回想起白天经历的种种,还有那些老家伙们的话,韩三坪只觉得脑壳疼。
领导们的意思是特事特办,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算哪门子特事特办?
“自己卖拷贝……八千一个……盈亏自负……”
这几个词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滚动。
他韩三坪在峨眉厂,乃至在四川的文化系统里,也算是个能折腾、敢闯荡的人物,可那都是在体制的框架内折腾。
拍片子,找钱,协调关系,哪怕跟人拍桌子吵架,那都是有规矩可循的。
可这直接像个跑单帮的商贩一样,兜售电影拷贝?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经验范畴,甚至触碰了他潜意识里那点属于文化人的清高。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得陪着笑脸,跟那些精明的省市代表们磨嘴皮子,看人脸色,讨价还价——虽然这年头没啥价可讲,但人家可以选择不买啊!
尴尬,整个就是一个尴尬~
“狗日的,这是把老子往火上烤啊!”
他翻了个身,床板发出痛苦的吱呀声。
他想到了厂里等米下锅的《神州第一刀》,想到了为《牧马人》熬红了眼的编剧、导演和演员们,更想到了自己押在上面的前程和声誉。
这一步要是垮了,别说新片子,他韩三坪在峨眉厂怕是都难立足。
退缩?不可能。
老领导的话说死了,要么接,要么等。
而其他人是等是等不起的。
那股子川人特有的倔强和狠劲,在绝望的谷底反而被彻底激发出来。
他猛地坐起身,黑暗中摸索到烟盒,划亮火柴,点燃一支“大前门”。
辛辣的烟雾吸入肺里,反而让他冷静了些。
“卖!就当老子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死是活,卵朝天!”他恶狠狠地自言自语,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第二天一早,韩三坪顶着两个黑眼圈,但眼神里的颓丧已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凶悍取代。
他叫上陈屿,先去中影发行科,领到了一摞厚厚的资料——全国各省、市、自治区电影发行公司的代表名单、驻京联络地址,以及近期几个小型订片交流会的安排。
拿着那叠沉甸甸的纸,韩三坪感觉像是捧着一纸生死状。
“走,去第一个场子!”韩三坪把资料塞进那个旧的、边角已经磨破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里,对陈屿一摆头。
他的语气故作轻松,但是内心的紧张和担忧还是不难察觉。
订片会的地点不在气派的中影公司大楼,而是在附近一个隶属文化系统的老式礼堂里。
时间还早,礼堂里已经熙熙攘攘。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旧桌椅和人体混合的气味。
各省市的代表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操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交换着香烟,闲聊着最近的新闻和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