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作~嘿作!”
“嘿呀么.....嘿哟。”
“嘿呀么嘿哟,嘿呀么嘿作....”
远山小涧的田埂上,一群汉子光着膀子,唱着并不怎么悦耳的号子,抬着石头缓缓走来。
汗水淌过他们黝黑的皮肤,湿润的泥土留下一长串脚印,那沉重的扁担紧紧压在肩头,稍有不慎就是一条红印。
扁担下手臂粗的纤绳上,挂着的是一条青石,一路摇摇晃晃,需几人小心扶着才行。
尽管这些青石看上去不大,但每一条都有好几百斤重,四个人差点抬不动。
也就是这个年代的汉子吃苦耐劳,唱过几遍号子后,都莫名有了力气。
抬石头可是个技术活,用腰而不能用肩,最讲究个一鼓作气,
一旦抬起来,就不能轻易放下。
此刻人群之中,一张稍显稚嫩的脸格外瞩目,他牙关咬得最紧,就连身子都微微颤抖,肩膀上的红印清晰可见。
要不是几个长辈扶着,青年大概坚持不下去。
“屿娃子,快放倒起,这活就不是你们读书人能干的。”
说话的汉子四十来岁,虽然个子很小,但力气很大,那小身躯似乎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在小雨村,这样的汉子还有很多。
说话间,汉子把扁担朝自己方向微微倾斜,尽可能地分担扁担上的重量。
他叫李金山,是小雨村的村长,而跟他对话的青年叫陈屿,是前些年下来的知青。
“知青”二字在这个年头早就不陌生,就跟后世的大学生差不多。
三年前,中学毕业的陈屿满怀理想,响应号召,一头扎进这山高路远的小雨村。
为了理想的世界,燃烧激情,奉献青春。
然而陈屿万万没想到,农村的生活竟然这么痛苦。
这里没有运动场,也没有图书馆和游泳池,社交娱乐什么的更是奢望,这里只有一望无尽的青山和黄土地。
永远干不完的农活,永远种不完的地,日复一日。
当激情退却,剩下的就是绝望和痛苦。
但陈屿还是坚持下来了。
以前的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甚至能把小麦认成韭菜。
但是如今,尽管这张脸仍显稚嫩,但眼神中已多了几分坚韧。
打谷子,收麦子,割猪草,放牛养猪打石头......
农村里的活就没有陈屿不熟的,他还学会了修坟墓,算半个石匠。
而今天,则是个特殊的日子。
陈屿需要打很多石头,用来埋葬一个特别的人。
有多特别呢?
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今天的陈屿,或许他早就病死了。
如果要论陈屿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除了父母之外,剩下的大概就是这位了。
他叫李万周,村里人称老周。
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无疾而终。
刚来小雨村的时候,陈屿只是个一无所知的小知青,腼腆又胆小,什么都不会。
农活太苦太累,天天起早贪黑,没有工资没有钱,吃不好也睡不好。
虽然工分跟村民都是一样的,但是这个年头,这东西真没什么用,任你积了再多公分,也换不来二两油。
不止是女生们哭,男生们偷偷抹鼻子的也不少。
遇到刮风下雨的时候,屋漏连绵,那滋味更是痛苦,知青们根本没地方睡。
这种事并不奇怪,虽然村里也会给知青们准备房子,但是这些房子大多是老旧的草屋,需要时常添草翻顶,城里来的小年轻哪里懂这个,时间一久不漏雨才怪。
就在日子快过不下去的时候,是老周站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房子腾了一间出来,让陈屿住进去。
要知道,老周一共才两间房子,拿出其中最好的一间,他眼睛都没眨过。
从那以后,陈屿再也没被淋过。
陈屿哪里好意思,说什么也要给点什么,钱也行,粮票也罢。
欠人的情总要还,这还是他从小受的教育。
谁知老周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火烧了那些钱和粮票,还不准陈屿再提。
这就是他的态度。
对你好就是对你好,这里面容不得任何心思。
这种事在后世根本不敢想,也不会有人相信,然而在这个年代,这都是真的。
干活的时候也是这样,老周总是最早干完的那个,之后又折回来帮陈屿,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一天两天,而是一直如此。
偶尔运气好的时候,老周还能打回来只兔子,可让陈屿过了嘴瘾。
有次陈屿生了病,头晕目眩发高烧,躺在床上几天不能动,生产队的赤脚医生来打过针,但根本没有用。
眼见情况越来越糟,是老周背着陈屿翻山越岭,一口气走了二十里山路,这才把陈屿送到县医院,一检查竟然是脑膜炎。
按照后来医生们的说法,如果再晚个一两天的话,陈屿最轻也是变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