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倘若是改衣服的话,我明天晚上就能给你。”老妇人扫了哈林一眼。
蕾妮跟哈林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眼里流露出喜色。
“我有备用的衣服。”哈林当即说道。
“那就快点拿过来。”老妇人面无表情地说。
她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催促道:“想要早一点拿到衣服,就用跑的回去。”
“你的时间,现在就是我的时间。”她挑了挑眉。
“蕾妮公主,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哈林闻言立刻转身,对蕾妮交代了一句便像一支离弦的箭,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裁缝店,只留下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
“哈林先生,你认不认得路?”蕾妮望着哈林那匆匆忙忙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哈林可是刚来安布拉城没多久,蕾妮怀疑他可能找不到回来的路。
蕾妮话音刚落,哈林就倒退了回来:“你说得对,你还是跟我一起吧。”
“而且你不是说过自己被盯上了吗?还是别让你一个人待着比较好。”
“诶?”蕾妮明显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把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我以为......没想到你还记得啊。”
“这怎么可能忘记?”哈林像是被她的话给气笑了,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这又不是半个月前发生的事,是不到半个小时前你才刚刚说过的。”
这老妇人看着两个来去匆匆的年轻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看向桌子上还没被喝的茶水,无奈地说:“真是火急火燎的。”
如果不是蕾妮把这个男人带到她面前,她是绝对不会答应这种近乎无理的加急要求的。
“蕾妮......长大了啊。”这老妇人跟蕾妮的母亲是忘年交。
遗憾的是,当蕾妮的母亲“发疯”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她还记得在很多很多年前,同样是在这家店里,那个笑起来像太阳一样明媚的女人也曾坐在这张小桌旁,笨拙地学着穿针引线。
然后一边被针扎到手指,一边兴致勃勃地对她说,自己以后要亲手为皇帝陛下缝制每一件礼服。
可是现在蕾妮的母亲,还能够拿起针线,做这种事情吗?
老妇人看着蕾妮刚才站过的位置,从那个女孩的身上,她看到了太多与她母亲相似的影子。
老妇人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店里那些成堆的布料,像是在对这些无声的伙伴倾诉:“那个地方还真是有够乱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厌恶。
......
......
在哈林赶着给自己换一身行头的时候,雷恩萨斯已经得知了哈林抵达安布拉城的消息。
不过这位老皇帝,如今正一动不动地躺在他那张巨大而华丽的床上。
被子上面金线绣成的雄狮图样,在他苍白而瘦削的脸颊旁显得格外刺眼和讽刺。
他的呼吸声又轻又浅,仿佛每一次吸气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雷恩萨斯用虚弱的声音说道:“那个冒险者来得还真不是时候啊,艾路克。”
陪着雷恩萨斯的并不是他的那些孩子,而是首席魔法师艾路克。
这个精灵望着雷恩萨斯那苍老的脸庞,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陛下,这时间是你跟大皇子定下来的。”
那双曾经如同充满威严的眼睛,此刻浑浊得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他也不知道。”艾路克如此说道。
本来雷恩萨斯的身体就很差了,从塞黑利亚回来后,就更糟糕了。
雷恩萨斯似乎是因为塞黑利亚城主的事情,而受到了一定打击。
倘若是从前的雷恩萨斯,是绝对不会就这样受到打击的。
雷恩萨斯老了之后,愈发优柔寡断了,也更念情了。
果然,人是没有办法永远保证自己是巅峰期的。
衰老往往不仅仅是身体,就连心也会随着时间而衰弱。
他曾经见过那个意气风发的雷恩萨斯。
那个时候的皇帝,意志坚硬如铁,杀伐决断,从不为任何人的生死而动容。
很多东西对他而言,不过是棋盘的上一枚棋子。
艾路克正是见过雷恩萨斯的巅峰,所以现在才会如此唏嘘。
时间的伟力,就连精灵都无法完全抗拒,更何况是寿命短暂的人类。
精灵魔法师很清楚,继续这样下去,雷恩萨斯的判断力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就像一把生了锈的剑,即使曾经锋利无比,如今也难当大任。
正如皇帝自己所说,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说得也是啊。”雷恩萨斯轻声说道,“真是病得不是时候。”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病倒在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几十年来,他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雄狮,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但是这场病,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陛下,您可以让他在安布拉城多停留一阵子。”艾路克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或者直接让他住进皇宫。”
“来皇宫就算了,现在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雷恩萨斯幽幽地说,“就请那个冒险者多在安布拉城待一会儿吧。”
“让大皇子处理这事吗?”艾路克冷不丁地问。
“韦鲁斯啊......这次还是让别人去通知吧。”雷恩萨斯沉默了许久,仿佛在权衡着什么,最终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这次还是让别人去通知吧。”
雷恩萨斯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忽然朝着艾路克说:“我是不是该换一个继承人了?”
面对这句足以引发宫廷地震的话语,艾路克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那么陛下想要换谁?”艾路克很直接地问。
“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雷恩萨斯瞅了艾路克一眼,问。
他用深邃的眼神打量着雷恩萨斯,说:“陛下,我还记得您跟我说过,只需要我在旁看着。”
“说得也是。”雷恩萨斯自嘲地笑了笑,抬起枯瘦的手,揉了揉自己紧锁的眉头。
他之所以让艾路克保持中立,最大的原因就是他连自己都信不过。
他害怕自己某一天会因为一时的反复无常,而做出无法挽回的决定。
他呼了一口浊气,朝着艾路克说:“我想要换成贾法尔。”
“嗯。”艾路克只是很淡然地应了一声,眼里没什么波澜。
雷恩萨斯抬起手来,朝着艾路克招了招手。
艾路克见状,便俯身上去。
然后雷恩萨斯便在艾路克耳边低语了几句。
原本神情还很平淡的艾路克,瞳孔不由得猛地一缩。
他用复杂的表情看着雷恩萨斯,忍不住说:“就算到了那种地步,你也要我什么都不做吗,陛下?”
“艾路克,你不冷静了。”雷恩萨斯哈哈地一笑,说道,“刚才你可不是这样的。”
他不紧不慢地喘息着,等那阵咳嗽平复下去,他才用一种追忆往昔的悠远语调,缓缓说道:“你应该很清楚,艾路克……我是怎么登上这个王位的。”
但是没等回答,雷恩萨斯就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是自己杀上来的。”
艾路克当然记得。
他亲眼见证了眼前这个男人,是如何踩着自己兄弟们的尸骨,一步步走上这至高无上的宝座。
“真是太残酷了,让人唏嘘。”雷恩萨斯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唏嘘的意味,反而像是在评价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
雷恩萨斯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被子上,“所以我很想对自己每个孩子都好些。”
卧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雷恩萨斯跟艾路克都迟迟没有开口打破这一份死寂。
一直到有人敲门,他们才看向敲门的方向。
“谁?”艾路克冷冷地问。
“艾路克大人,小的是来给陛下送粥的。”门外的侍从显然被这声冰冷的质问吓得不轻,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连忙回答道。
艾路克这才隔空将门打开,放那个侍从进来。
侍从低头快步走到床边,将托盘上那碗尚在冒着热气的粥恭敬地放在床头柜上。
他完成任务后,便又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倒退着离开了卧室。
能够在皇宫里工作的,多少还是有些眼力见的。
他敏锐地察觉到卧室气氛有多凝重,那是一秒都不敢多待。
“对了,艾路克你去通知那个冒险者吧。”雷恩萨斯轻声说道。
“臣领命。”艾路克颔首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