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晋阳王家
云州晋阳城东,占地百亩的王氏大宅如巨兽蛰伏。五进三路的宅院格局暗合九宫之数,正门两侧镇宅石狮鬃毛如火焰翻卷。
穿过仪门,可见影壁上嵌着整块和田玉雕的‘玄女飞天图’,那是太宗皇帝钦赐王家之物。
回廊转角处立着尊三尺高的青铜睚眦兽象,兽首双目镶嵌的大乾琉璃在阴雨天会泛起幽蓝光晕。
据传女帝时期曾有刺客夜闯祖宅,第二日人们发现那尊睚眦嘴角渗着朱砂般的暗红。
后宅净室外的白砂庭院里,一株树皮皲裂的千年古柏歪斜生长。树身三道深逾寸许的剑痕至今未愈,那是当年剑圣赴大明宫前留下的“三劫剑印“。
而大树前则是摆着一个茶案,茶案前则是坐着两个男人,年长的男人身着月白联珠团窠纹绫罗圆领袍,腰束九环玉带,外罩一件白色貂裘,貂裘毛色油亮如缎,袖口处隐隐露出内衬的月白纱罗中衣。头上未戴幞头,仅以青玉簪束起灰白相间的发髻,耳后两缕垂发如古士大夫般齐整。
晋阳王家家主王申,向来是整个大乾世家之中的体面人。
或者说最讲究体面的人。
而他对面的王戌则没有兄长那般讲究,黑色内衬敞着胸口,就连头发也是散乱的挽了一个发髻。
王申看着面前的王戌,将一杯茶汤用茶钳放到他面前,缓缓开口道:“北疆那件事你玩的太大。你不该将龙气的事告诉王灵主,经过辰月一搅,现在整个三州都是暗潮涌动。”
听着自家兄长的话,王戌笑了笑,他接过茶汤直接灌了下去。
大乾茶汤,赵野从穿越到现在至今都喝不惯这玩意儿。
只听王戌缓缓开口道:“兄长,我以身入局换王家未来一个机会,难道我们还不赚吗?”
看着此时,孑然一身的胞弟。王申脸上也是闪过几丝难以言明的神色,他眸间带着几丝晦暗。
“你几乎以自污的方式,离开王家,又将王信祭在郭汾那里。戌弟,那是你唯一的儿子,你的牺牲太大了。”
王戌看着身后不长叶子的古树,又想起了自己那个所谓的‘儿子’。
“娼妓之子,无怪乎此。能用他的命为王家铺路,他死得很值。”
王信的母亲,并不是王戌的正妻。
其实晋阳王家的很多老人都知道,二老爷从来没有娶过妻。
那个被二老爷二十多年前带到北疆的女人,在王信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也正是用那个女人的命,王戌和当时的辰月王灵主达成了合作。
后以续弦的名义,让林巧思带着辰月的人在北疆霍东。
“大哥,江湖门派常用一句话。‘面子请人喝杯茶,里子就得杀个人’。你为阳面,我既阴里。死的只是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但我们因为‘先皇后’的事,被按在晋阳太久了。纵然陛下宽仁,但王家也不是原来的王家了。”
晋阳王氏,天下七宗之一。但论风光还得是在前朝大业朝时期,天下门阀并起的那个年代。
当然了大乾时候,他们光景也不差。直到王家女交给当时的太子刘治,直到那个后来被尊称女帝的那个女人出现。
若不是王家那位‘天人剑圣’以武破局,恐怕王家早就遭到女帝的清洗。
即使得以保存,女帝也借此对天下世家开战,以酷吏之风将世家门阀狠狠地削弱一番。
(PS:别着急喷啊,这只是这本书设定,与真实大唐史料存在出入,大家当小说背景去看)
而玄皇帝即位之后,虽然对七宗门阀极为拉拢,但拉拢之中依旧存在着地方。
不然这晋阳城的太守,还有一万备敌兵是专门给谁留着。晋阳太守乃是由葛舒寒兼任。
当北蛮人打进云州的时候,这一万备敌兵依旧没有动,甚至对王家的监控更盛。
所以当了王戌和王申兄弟二人时,他们便将整个王家复兴当成毕生使命。
如何让世家复兴。
那便让这已经稳定的天下,再度乱起来。
由王家选中的人,上太安问鼎皇座。
八百年世家,纵然衰落。但也有底蕴做殊死一搏。为此,王戌于北疆成立塞木王家。甚至不惜和辰月合作,也要坏了大乾在木刺山的龙气之眼。
这才是王家的第一步。
局,本来就是野心之谋。
王申看着自己胞弟接着说道:“你跟我说的那个青年,叫赵野是吗?前些日子,云州军司马王亥给我传书,说他大闹校场,让他很下不来台。”
王戌闻言笑了笑,脸上冷意更甚。
“兄长在云州布局了这么久,就因为他要敲打郭汾全毁了。你听到这几天甲卒在街上抓人的声音了吗?我十年布局成了,兄长十年在军中埋下的钉子,怕是要没了一半。只因为这个蠢货。”
王申面露无奈也是说道:“我们还是小看了葛舒寒,这老头虽然老了。但嗅觉不是一般的强,借着赵野这次闹事,反倒给了他对内动刀兵的理由。”
说着他看向王戌说道:“这个赵野就是杀了王信的人?你似乎很看重他,只可惜让郭汾抢先一步。不然将黛儿嫁给他,也不是一件坏事。”
王戌笑了笑看着自己兄长说道:“这种人,岂是用金银、女子就能收买的?我已经让阿烨将《大觉剑经》的半卷给了他。如果他这次来晋阳肯登门,未来太安城咱们便助他一把。”
王申也是点了点头,这天下还没有人能拒绝晋阳王家的诱惑。
他等着赵野上门。
……
晋阳好,繁华风景百倍胜北疆。
赵野在一座雕花朱楼上,看着春夜里的晋阳城内景,缓缓将啜了一口酒。
灯火辉光,宛若隔世人间。
难怪北蛮人总想越过北疆进入大乾腹地,对他们来说。
比起寒冷的草原,还是这繁华大乾,更让他们流连忘返。
从雁门关到云州首府晋阳城,他们一行人用七八天时间。
此刻郭汾身边只有五十亲卫。剩下的那些人已经奉命赶回塞木城。
从晋阳城离开之后,走官道不出十天就能到太安城。
到时候再带着两百亲卫进城,那就太张扬了。
郭汾向来喜欢低调,故而将大多数亲兵调回塞木城。
“来赵兄,这次太安城之行。我韦泽祝你武科夺魁。”
一声轻笑,只见旁边的韦泽则是端起酒杯,向赵野来了一个虚空敬酒。
“嘿嘿嘿,嫂子别介意你和我出来就行。赵兄,有些事我也没有办法,赵兄乃我手足,可杨相我也惹不起啊。”
他似乎在说些什么,赵野听出来了。但也没有在意。
可能是这太安城的杨相,又向北疆施了什么绊子。
估计是找到了李天然,想要媾和什么。
不过这些对赵野来说不算太重要,因为就算李天然有什么动作。
在北疆还有一个比他更厉害的人盯着呢。
反正赵野打死也不信,就李天然那点水平能够斗得过左树铮。
至于旁边的韦泽,看着陷入沉思的赵野。
只是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当他得知赵野到了云州后,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晋阳城与赵野回合。
他知道赵野喜好,特别选了一个风景如此好的包间。
而赵野则是很给这个“朋友”面子,居然孤身前来甚至连刀都不带。
看着韦泽在那边装高深莫测,赵野则是开口道。
“放心,总有一天会清算你的。别高兴太早。”
听到赵野这话,韦泽继续笑而不语。
本来赵野只是他众多‘投资’的一笔。但京兆韦氏,终归还是京兆韦氏。
有些消息,他总是能比其他人更快知道。
当皇帝向赵野赐下那枚龙虎真丹之后,他便知道赵野这笔生意将是他未来最好的生意,纵然是当了杨相的使者。
他也得结交赵野,穷他所有物力,投资这未来的赵将军。
这边赵野最想要的东西,他从来没有少过。
那就是关于上京城,还有天下的‘情报’。
他看出了赵野的野心,或者说拉投资的赵野,从来不吝啬表演自己的野心。
只听韦泽缓缓开口道:“赵兄,听说你之前和王家那位剑术天才王烨的赌局……你真的不需要再去王家拜访一下吗?”
赵野看向韦泽,嘴角勾着戏谑笑意。
他知道对方这是在试探自己,试探自己和王家的关系。
“大觉剑经,他们确实给了我上半部分。他们甚至很希望我能练出他们所希望的剑意,到时候入道,便得去求着他们给下一本。这算计,我看的出来。”
听到这句话,韦泽先是脸色一惊,没有想到这王家居然这么大气,连家传的大绝剑经也舍得给出去。
但听到赵野后来那句话,便是恍然大悟。
然后看向赵野,眼里闪过几丝佩服之色。
居然能够顶住绝世剑法的诱惑,那可是哪位天人剑客的传承。
谁说这赵校尉只是个只懂得莽打莽冲的莽夫!
只有他知道,隐藏在赵野这莽夫作风之下,可是一副狡诈心肠。
这赵校尉可不是看着那么简单,你若真当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武夫,等你被他阴了的时候,就等死吧。
再说了,功法之下还有人的天赋、根骨、资质。
不是给你功法,你就能练出来的。见过九品天人境吗?就想当然。
思索了半天的韦泽开口道:“哈哈哈,赵兄我懂你意思了。我韦家可比他们王家大气!来,这是兄弟给你准备的。”
只见韦泽直接从旁边招呼过来一个侍者,然后从侍者手里直接拿过一个匣子。
匣子里是一颗带着血纹的老山参,里面还放着一份名单。
“嫂子的事,我已经知道。你新婚时候的贺礼,那是韦家的。这是我专门你们准备的心意,这血纹阳参便是我的诚意。弄出这东西,我差点没有被我爹打死。还有这份名单,辰月在晋阳城的分坛三十个秘师都在这里,兄弟已经探明,怎么取舍交给赵兄。”
血纹阳参,蕴养气血的滋补之物。据说乃是仙人点化之物,甚至还有增加阳寿之伟力。
能把这东西拿出来,看来这韦泽真的是下了血本,付出了一番真代价。
而服用了燃命丹的郭玥,还正是需要这些东西滋补的。
赵野将匣子合上,看着韦泽说道:“那这份友谊,是算在韦家还是算在你头上呢。”
“当然是我了,跟韦家有什么关系?”
然后他又不放心的问道:“你真不去王家了?”
“人家算准我要来,那我当然就不能去了。再说了,天下强势功法又不是他们一家的大绝剑经。”
……
晋阳城,鹤溪坊。
鹤溪坊,有着一间名为春宵楼的消金窟。
晋阳权贵名流平时里都喜欢来这边,与尔同销万古愁。
今夜是鹤大家的场子,赵野和韦泽站在二楼雕栏前,看着下面一袭红衣的鹤大家登台。
伴随着烛影摇红间,整个大堂内浮动着龙脑香的氤氲。
台上,那鹤大家一袭红色丹纱广袖裙跪坐胡毯,怀中抱着螺钿紫檀五弦琵琶。
当指尖拨动第一声“铮“响时,满楼喧嚣霎时寂灭,唯有檐角铜铃随风轻颤。
她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忽而五指如骤雨疾落。
然后便听她朱唇轻吐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
她咬字极脆,偏又在“荻”字上故意拖出半拍,喉间倏然压下股幽咽,琵琶弦跟着一抖。
私有无书哀愁如冰针般簌簌坠地。
四周宾客听着鹤大家弹唱,灯火间映照众人脸庞。
不知是那鹤大家盛世美颜引人沉醉,还是这番弹唱真的动人。
这一层、二层宾客们脸上全都露出一副靡靡之色,似乎真的是沉浸进去。
反正赵野对这玩意儿,感觉真的一般。
在他看来,这乾人的审美也就那样。
没有吃过什么好的。
要他搞,他就弄一些穿着好看、清凉的姑娘直接跳舞了。
唉,还是这大乾放不开。
旁边的韦泽则是听着鹤大家这婉转的唱腔一脸陶醉,然后看向赵野那边只见赵校尉面无表情,便是好奇问道。
“赵兄,你这没反应啊。是鹤大家的表演不够好吗?”
赵野心想,太雅了,所以我不喜欢。
但只听韦泽接着说道:“说得也是,你晚上来这里。肯定不是听曲的。鹤大家多好的姑娘,可惜和辰月扯上关系,也得化作你的刀下亡魂。”
赵野目光沉如静水,他看着台上的弹唱的鹤大家,她身上倒是没有一丝辰月紫气。
如果不是韦泽给出名单,他也不会相信这里居然会藏着一个辰月十三醒人。
韦泽给出的名单第一人,便是这鹤大家。
一曲终了,虽然一众晋阳子弟豪掷不少银两,但成为入幕之宾。
还是差了一些风骚。
好在赵校尉从来不是一个风骚之人。
当鹤溪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看到一片屋子内坐着喝茶的赵校尉时,当下便要惊呼喊人。
但看到角落里丫鬟还有龟奴的尸体后,便沉下语气说道。
“阁下手段使得太糙了一些吧。”
“我手段糙,可我那朋友韦泽的财力不糙。今晚不会有人过来了。”
鹤溪闻言眉头一蹙,他看向赵野道:“你是京兆韦家的人,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赵野没有回答,而是身边莹白光亮闪过。
白虎羊刃煞化作的银白飞刀,抵在鹤溪光洁的玉颈上。
鹤溪不敢乱动,她看得出这飞刀随赵野心意而动。
刃上的庚金煞气,更是压制她身上秘术之物。
看来这人,必然是来自天枢的秘师或者【铁甲】。
“我叫赵野,我想这个名字在你们辰月教里面。应该耳熟能详了吧。王灵主,是我杀的。”
听到赵野这个名字,果然鹤溪脸上慌乱了几分。
她本来以为对方是个不讲规矩的江湖任侠,但没有想到居然那个人。
横塞军赵校尉之名,在这个在辰月教内部,比在大乾军伍还要出名的名字。
只是因为他杀了一个灵主、一个司主、十三散人有五个因他而死。
一个人对辰月教造成的破坏,堪比近来十年朝廷的围剿。
想到这里,她顿时露出几分可怜神情。
“赵校尉,和你有仇的都是【辰教】那群疯子。我们月门可是做正经生意的,我们很少干血祭百姓的事。”
“吸取来这里的恩客阳元也不算对吗?你们收了人家的钱,还要人家的阳元。你们这买卖做得可真是两不耽误啊。”
鹤溪看向赵野脸上满是震惊,他没有想到这这校尉居然能够看出这些。
不过想来也是,王灵主和林司主那都是辰月教内一等一的人才。
尽管如此都被赵野干掉,想来这赵野身上定有什么神异之处。
她低头看着颈间抵着的银白飞刀,她知道以对方的凶名赫赫,倘若自己稍有不配合,恐怕便落得和周围那两人一个下场。
想到这里,她倒是盼着赵野对她做点什么了。
只见,她看向赵野眼里泫然欲泣,似有水雾弥漫。
“要是掉下一滴泪,我就在你脸上划一刀。划个十几二十刀之后,再将你的手经脚经挑了,给你扔到乞儿街上。还哭?”
闻言,鹤溪顿时泪光一收,看着赵野眼里满是哀怨。
“问你什么,答什么。你们在这里收买了多少官员。”
“一个没有。”
鹤溪答得很干脆。
那银白飞刀刃尖轻轻扎入鹤溪脖根,沁出血丝。
“跟大乾官员沾上因果,必然会引来朝廷还有天枢剿杀。我鹤溪虽然是身为十三醒人之一【月阴】,但我只在这里只是修炼【太阴姹元功】。”
看着对方眼神坚定,赵野眼里带笑,嘲弄般问道。
“辰月还有好人?”
“没有好人,但至少不全是疯子。比起辰教,我们月门更忌惮尊神……”
“哦。”
赵野笑笑,他直接起身身上杀意倾泻。
他走向鹤溪,缓缓开口道:“那这东西,你得好好看看。”
赵野将手放到鹤溪肩膀之上。
一瞬间,将鹤溪拉入自己识海之中。
准确来说,是当时赵野在王灵主识海之中,遇到那天空上紫色眼睛时的情景。
这段时间,赵野除了修炼。
对巨门命星的开发也在稳步进行。
王灵主可以潜入他的识海,他也可以通过被王灵主吞噬,从而进入王灵主识海,然后通过【命星巨门】离开。
那是不是说,命星巨门便隐藏着这样的能力。
经过赵野长时间研究,今天终于在这个辰月十三醒人这里迈出了实践第一步。
嗯,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鹤溪顿时美目一睁,看着赵野眼里满满都是恐惧和惊骇。
“你居然敢对尊神出刀,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就敢出手!”
她十根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按在自己脸上,似乎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