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民顿了顿,抬眼看向陆远,目光恳切:“我们几个老家伙,想趁着还干得动,把老师的文稿重新整理、勘校、出版……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告慰恩师在天之灵。”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情真意切。
陆远拿起一本,翻开泛黄的书页。
陈小苗一眼认出陈树字迹,下意识想说点什么,但又考虑到自己是个妇道人家,最终还是没有多言。
陆远客气道:“高教授有心了,资金方面的事您尽管开口,我一定全力支持。”
这种东西对于已故的陈树来说,不过是学术上的虚名,大概率事成之后,大学专业教材上会出现“陈树”二字。
但这已经是高建民唯一能拿出手的筹码。
吕磊安排高建民来见陆远,也是考虑为陈树要一份身后名。
高建民大义凌然:“不劳小远你费心,资金方面不是问题,我们几个老家伙的脸面还是能值点钱。
我一把老骨头还不知道能活多久,要不做这点事,怕是入土后无颜面见老师。”
说罢,他便一阵咳嗽,像是受了冻。
陆远客气两句,转而故意往下引导:“辛苦高教授大过年跑一趟,这天寒地冻的,您年纪也大,下次打个电话就行,在家含饴弄孙多好。”
能让高建民上门拜年,陆远自然是知道他为何而来,主动递话,免得老家伙尴尬。
高建民闻言先是叹气,随即接话:“别提了,我孙子是个心野的,一心想去国外深造,申请剑桥的硕士,专业课和语言都过了,可惜面试被刷下来。
说是原定导师,今年没有招收国际生的名额。
小远啊,我们也就普通家庭,也没什么门路……老师生前人脉广,你看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说完,高建民紧张地看着陆远,生怕对方一口回绝。
陆远没立刻答话,目光落在茶杯里沉浮的茶叶上。
这件事不简单,也不麻烦,不过是让吕磊多打几个电话的事。
他抬起头,看向高建民:“高教授,您当年是我外公最得意的学生。”
高建民浑身一僵,苍老浑浊的眼眸里闪过种种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惭愧啊……老师他……他当年待我恩重如山,我却……”
他低下头,声音艰涩:“那时候,我刚获得留校资格,家里一大家子人指望着我,我……我不敢……”
“高教授,往事都过去了……”
陆远放下茶杯,神态释然:“令孙的事我会找人问问,至于结果如何,我不敢打包票,毕竟学术上的事,还是要看真才实学。
但如果他确实是块好料子,我保证,他不会因为国籍或者名额这种事被埋没。”
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拒绝,话说得滴水不漏,接着话锋一转。
“另外我外公的事,需要多少资金,找哪家出版社,编辑团队怎么组建,后期收益如何监管,这些都是很具体的问题。
您几位都是德高望重的学者,我不希望这些俗务扰了你们的清净。”
高建民愣住,明白陆远终究没有彻底对他放心,本就不多的师生情分在今天彻底消耗殆尽。
不过能为自己孙子搏一份出路,他已经知足。
谈话结束,钱伯亲自将高建明送到门口,转身回来。
“先生,茶凉了,我给您换一壶。”
陆远摆摆手,示意不必。
他靠在沙发上,指尖在膝盖上轻轻叩击,目光落在高建民留下的那几本书册上。
牛皮纸的封套下,是外公陈树的心血,如今却成了别人孙子通往剑桥的敲门砖。
这世上,人情债最是难还。
高建民今日登门,名为告慰恩师,实为替孙求路。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甚至不惜揭开当年的伤疤,坦陈自己的“不敢”,用一份迟来的愧疚,来换陆远一份心软。
陆远不反感这种交换。
自从接受外公遗产,他已经见过太多明码标价的交易。
陈小苗抱着陆阳走过来,小声问:“那老先生,走了?”
“走了。”
“俺瞅着,他好像不怎么高兴。”
陈小苗回想着刚才高建民离开时那副落寞又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
“他想要的都得到了,有什么不高兴的。”
陆远笑笑,回头捏捏儿子脸蛋:“只是心里那点念想,彻底了断而已。”
陈小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追问。
她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但她能看出来,自家男人跟那老先生来回客套说话,就一个字——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