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年,正月十六。
五更天,朱载坖便幽幽转醒。走出寢宫,东宫的奴婢们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自父皇住进大高玄殿之后,实领朝事的他,几乎一直住在乾清宫,不过登基大典要走流程,故於昨晚在此就寢。
夜幕漆黑一片,东宫却是灯火通明。
朱载坖仰望夜空,怔怔出神,满脑子都是:自今日起,我就是这大明的皇帝了……
天微微亮,朱载坖乘舆至大高玄殿,参拜父皇。
辰时初,晨曦洒在金灿灿的屋瓦之上,朱载坖乘舆至皇宫。
接著,百官劝进,朱载坖谦辞,再劝进,再谦辞……
经过繁琐的劝进之后,朱载坖勉从眾请,穿龙袍,戴帝冠,入奉天殿。
升御座,鸣钟鼓,奏《万岁乐……
內阁首辅徐阶,宣读登基第一道詔书:定年號,减赋税,赦天下……
百官行君臣大礼,三跪九叩,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受礼。
百官依次进贺表。
皇帝审阅。
礼部抄录登基詔书,发往大明各省、府、州、县,並传諭朝鲜、交趾、吕宋、琉球等诸多藩属国。
司礼监宣读皇帝的第二道旨意:给父皇上尊號,尊封太上皇,为生母上尊號,追封皇太后,册封太子妃陈氏为皇后,册封侧妃李氏为贵妃……
接著,皇帝赴太庙,以“孝子皇帝”的名义,祭告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炽,宣宗朱瞻基……诵读祝文。
再接著,祭祀社稷坛,祈求几五穀丰登,国泰民安。
再然后,封赏百官……
一整套流程下来,朱载坖人都快累瘫了,虽然他也没干什么体力活,虽然只是按流程走,早早就知道了应该怎么走……
再次入驻乾清宫,朱载坖的心情与以往迥然不同。
或许是因为,自这日起他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帝了,穿龙袍,批奏疏,自称朕……
没有想像中的开心,也没有想像中的意气风发,只有千钧之重的压力。
朱载坖自己也说不出是怎样的心情。
尤其是瞧著群臣个个喜气盈盈的模样,心情就更复杂了……
大高玄殿。
朱厚熜立於高台,怔然出神。
黄锦立於他身后,循著他的目光看向皇宫,静默无言。
“唉,他能顶得住吗?”
“肯定能。”黄锦忙说好听话,“太子殿下自幼聪慧……”
朱厚熜仿若未闻,自语道:“隆庆,繁荣而喜庆……嗯,这个年號也挺不错。”
黄锦想说嘉靖这个年號更好,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附和著说:
“极好,极好,皇上明鑑。”
朱厚熜撇过头瞧了他一眼,纠正道:“是太上皇!”
“是是,太上皇明鑑。”黄锦连忙改口。
朱厚熜没再说什么,转过头,继续发呆。
黄锦陪著他发呆……
新帝登基,自然有人水涨船高,比如高拱,一跃升任为吏部左侍郎,比如冯保,一跃成为司礼监掌印,再比如皇后陈氏的娘家,获封固安伯,授中城兵马指挥司指挥……
围绕新帝的小势力圈子,隨之进入政治舞台中心。
不过,一眾老牌势力的利益,並未明显受损,也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赏赐,又有太上皇在一旁看著,这场皇权更迭,简直不要太平稳。
主要是谁也吃不准,皇帝到底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什么也不管了。
大雪飘落,寒风萧瑟,权力场却是一片火热。
朱载坖並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表现的十分低调,除了减免赋税,大赦天下这些基本流程,並未颁布新的国策,完全延续父皇在位时的政策。
扶持西域,融合漠北,普及教育……仅是这些,就够他忙活的了。
不过,总有人不甘寂寞。
比如,高拱。
作为新帝红人的他,迫切想提出一些政治主张,证明自己的价值。
上来就给新帝提了一系列改革项目:吏制、军政、边政、財政、司法……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疏,令朱载坖一个头两个大。
不过他並未採纳,以刚刚继位,对社稷民生还不够熟悉给否了。
徐阶等人则被高拱的操作给惊到了,同时对这个愣头青愈发不满。
不仅是改制的內容,还有其“太想进步”的心思。
——都高升吏部左侍郎了,还不知足?
於是乎,新的权力斗爭,悄然无息的开始了……
只是高拱並未察觉。
朱载坖也未察觉。
朱厚熜倒是察觉了,不过,他並不想管。
不是懒得管,而是权力斗爭这种事,根本没办法杜绝,倒不如顺其自然。
徐阶的危机感,高拱的想进步,冯保的表现欲,张居正的不安分……朱厚熜都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