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是对死亡的恐惧。不是角斗场上那种荣耀的死,而是作为“冒犯者”被魔女惩罚的死一一那种缓慢的、折磨的、没有任何尊严的死亡。
没错,如果他衝上去了,他將不再是受僱保护城墙的斗剑奴,而是一个冒犯了强大魔女的罪人奴隶。
想清楚这点后,拉赫迈感觉他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都像是活过来一样,带著它们各自的恐惧,尖叫著,叫囂著,让他后退,让他躲避,让他像其他女人一样,缩在角落里,
蜷缩著身子,假装没看到正在发生的一切,假装这个孩子的痛苦与他无关。
他感到一阵噁心,对自己,也对这个操蛋的世界。
慢慢地,他低头望向自己那双厚实粗糙的手。
这双本该紧紧握著剑柄,在沙场上决定生死的手,这双曾经抱起过死去的兄弟、触摸过染血的沙土的手,现在却连拳头都不紧—
虽有其型,但说到底,不过是让指甲深嵌进掌心的肉里,没法拿来揍人,好似这么做,就能用小小的刺痛感,压制住內心的煎熬一般!
那么救还是不救?
短短几秒,这个念头便在拉赫迈脑海中反覆衝撞了成百上千个来回,撞得他头晕目眩。
他是斗剑奴,靠杀和听命为生,仁慈和正义是这个世界最奢侈的废物,
他不能死,他还得在城墙上射杀巨龙,他得为了那些已死的朋友们活下去,他得为了自己而活下去。
拉赫迈痛苦地闭上已经发红的眼睛,试图隔绝帐篷里的声音和画面,试图隔绝內心深处的挣扎。
可猝然间,他想起了阿雅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想起了她低声哭求“妈妈不要丟下我”的吃语。
这声音穿透了他所有的防御,抓住了他內心最柔软的地方一一那里藏著一份模糊的、
关於母亲、关於家的,支离破碎的记忆。
他妈的!
这个孩子她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多少人愿意关心她,而就因为“偷吃”这样可笑的理由,她就被得活活被打死吗?
就算真的是她偷吃的,那又怎么样呢?!
这么小一个孩子,她就是想活下去,她有什么错?
那些魔女缺这么一口吃的吗!?
他妈的,这算什么!
拉赫迈怒吼一声,內心的挣扎在这一刻化为纯粹的暴怒。
去他妈的魔药!去他妈的死!我早就是个该死的人了,为什么还要怕死呢?
拉赫迈睁开眼睛,眼睛红的可怕,像是染上了鲜血。
守在帐门外的两名僕役被他身上突然爆发出的气势所摄,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色厉內茬地威胁道:“快滚吧,劝你不要多管閒事!难道你不清楚我们的来头吗?我们只是在照例替我们的主人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奴僕。”
“不,我不清楚你们什么来头,谁知道你的主人叫什么,谁关心你们的主人叫什么?
不过,有一点我再清楚不过了一一你们这帮狗娘养的杂碎,不就是魔女们放出来的会咬人的狗吗?你们给我记住了,我拉赫迈这辈子最討厌两样东西:一是魔女,二就是你们这帮爱咬人的狗!”
拉赫迈大步上前,拳头划破空气,带著愤怒的风声,直衝那个僕役的面门。
他要用他的拳头,用他这双杀过野兽、砍过敌人与友人的脏手,砸碎这帮人的脑门!
“喂,你一一!
挡在拉赫迈身前的僕役嚇了一跳,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喊。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不过是听话牲口的斗剑奴,居然真的敢对他们动手。
然而,就在拉赫迈的拳头即將触及目標的那一瞬间,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个陌生男人抓住了他的手腕,沉默著卸去了他挥出所有的力量。
拉赫迈浑身一震,怒视著那个拦下他拳头的陌生男人。
“冷静点,”陌生男人对他摇了摇头,“你不能对他们出手,没人会去保你的。”
滚你妈的!拉赫迈刚想破口大骂,將自己那无法宣泄的怒火倾泻而出,却忽地看见那人没有再看他,而是身形一晃,伸手擒住一名僕役的肩膀,用力砸到另一名僕役身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
“.—·所以还是换我来比较好。”
“..—.?
拉赫迈没有反应过来,其余僕役们也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在他们之间穿梭,而眼晴还没瞧个清楚,便被那影子瞬间放倒在地上。
有个僕役被击中膝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另一个被扭断了胳膊,痛得满地打滚;而闯进帐篷里的高瘦僕役,则被按住了头,狠狠地砸在地上,嘴中剩下呜呜的呻吟—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刚才还囂张跋扈的僕役们,就全部躺倒在地,像折断的木偶一样,丧失了反抗能力。
帐篷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地上断断续续的哀豪声和阿雅微弱的抽泣在空气中迴荡。妓女们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仿佛置身梦里。
“你—你是谁?”终於,有人回过神,满是惊慌地说道:“你这么做—会害苦大家的!”
“放心吧,不会的。”
陌生男人放开昏死过去的僕役,很快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帐篷里这些饱经风霜、脸上刻满了苦难印记的女人,以及站在门口,神色复杂、沉默不语的拉赫迈。
“我叫阿斯让。如果有人过来找你们麻烦,就向他们报上我的名字,让他们过来找我。好了,我先带这孩子去治伤。”
说完,阿斯让快步走到阿雅身边,轻轻地將她从莎草蓆上抱了起来。
“哦,对了,”他对拉赫迈说,“帮我把这些不省人事的傢伙扔出去吧?麻烦你了。”
“不————”拉赫迈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一点儿也不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