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胜利者,按照规则,高举血淋淋的人首,宣誓自己的胜利。阿斯让右手边的三名魔女不忍看这场面,阿斯让左手边的魔女看得津津有味。
蒂芙尼一边鼓掌,一边说道:“法莉婭,当初我就告诉过你,你是驾驭不了这个斗剑奴的。他现在还在你的掌控之中吗?你有掌控他的自信吗?呵呵我听说你从蕾露那里习得了一些手段,那这些手段有效果吗?我猜效果很不明显,毕竟你的身材与蕾露相去甚远,她那一套,你如何学得来呢?”
法莉婭的嗓子像猫儿般,发出阵阵低沉的咕嚕声。
“当然有效,非常有效,现在他就是一条匍匐在我裙下的忠犬,同时也是我的传声筒。是我让他对你露出猿牙,因为我对你的恨,与对你的敬畏,有著同等分的重量。蒂芙尼,打一开始,他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事先交代过的—皆有我的授权!”
法莉婭忙著为阿斯让背书。她不擅撒谎,眼神乱飘,脸颊泛红,“我要专心看比赛了。”
她专心了,菲奥娜就没法专心了,要是蒂芙尼真的迁怒到法莉婭头上,那该如何是好?
阿斯让没注意到菲奥娜的小眼神,但他心里的想法与菲奥娜如出一辙,只是事已至此,回头也是无用。
“恨”这个字眼是蒂芙尼的雷区,儘管蒂芙尼的表情管理做的相当到位,但那微小的一燮,还是被阿斯让捕捉到了。
“坦白讲,我对河谷地的地產並不上心,那儿的收益逐年降低,只占我年收入的很小一部分,我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任由你们胡来。”蒂芙尼冷哼一声,“让我猜猜吧,猜猜你们会在那儿做些什么。哦,我猜你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革除贵族的勛位,重建乡村的自治体系。你的老师不就一直鼓吹这种做法吗?”
“但那之后呢?”
“你们会因农民的狡诈吃尽苦头。起初他们会感念你的所作所为,然后,等你们光顾他们的村子,收缴他们理应缴纳的税金时,他们就会想尽办法,將收穫的粮食藏匿大半,
他们会向你们哭诉,他们过得真的很惨。你若发了善心,他们就会在事后嘲笑你的愚蠢,
你若严格办事,他们就要在背后打你闷棍。减税增收?你的斯泰西老师如果真有机会践行她的理念,最后只会落得悲惨的下场。
法莉婭,圣都是一座拥有近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市民每日的吃穿用度,消耗惊人,广大魔女,也要供养自家的家僕,如果你不能从农夫嘴里多扣一点粮食,那你要用何种方法,填饱圣都的胃囊呢?要知道,你这身镶金法袍,是元老们为你披上的,不是外省贱民给你披上的。”
“农夫越榨越出油。”艾琳说。这话显然是蒂芙尼教给他的。
“哈哈,是啊,就是这样,”蒂芙尼笑道,“损人利己是人的天性,人们的欲望永无正境,尤以圣都为最。外省的乡镇是如何瓦解的?还不是因为前代魔女们的年年压榨,使得各地村社的欠债,永无偿清可能。”
“你的老师指责我,说我的包税制改革,不给农夫生路,对法兰貽害无穷。可事实真是如此吗?在我来之前,法兰各地的村社,早就被年年积压的税金榨空了血肉。
圣都要求农夫生育,並且规定每个生出来的孩子,都拥有法定继承权,否则那些多余的孩子,必將成为秩序动盪的元凶。就这样,田地越分越少,农夫越生越穷,但圣都压在每户人家头上的税金却分文不少,於是每个村子的自由农都在逃荒,农田缺人照料,不是缺水乾裂,就是满地杂草。
圣都需要这些农田填饱胃袋,不可能让这些田地无限荒芜下去,元老们便將这些原属於村社与自由农的田地承包给私人经营,大庄园主由此產生。问题来了,那些逃荒的农夫,最后去了哪里?当然是託庇在这些庄园主的私人农庄里咯。
这些贵族庄园主的资金来源,又与各地魔女有著千丝万缕的联繫,所以你会被金月湾的魔女盯上,她们害怕你侵吞她们的私產,儘管这些私產是她们趴在我的地產上吸血得来的。
说了这么多,你们也该明白了,我推行的包税制,不过是顺应潮流,做个顺水人情罢了,我在台前谋得了好处,台下的魔女们也得到了她们想要的东西,可谓双贏。至於农民的死活?我不关心农民的死活。我是魔女,我的权势乃圣都授予,你也是魔女,法莉婭,
不要忘记这点。”
正当阿斯让思考如何回话时,他突然听到了一阵粗重的吸气声。
“至少要给他们留一条活路吧!”菲奥娜不住了,“不求吃饱,但至少—至少不要隨隨便便地饿死,连一个冬天都抗不过去。我怕再过几个冬天,法兰就没有可用的人丁了!”
又有一对斗剑奴入场,角斗场內人声鼎沸,而蒂芙尼紧闭双唇,表情冷漠,令菲奥娜瑟瑟发抖。
我在发什么神经啊!!!
要死了,这回真的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艾琳,看到没有,经常的软弱与偶尔的良知,正是这些黑袍魔女们最普遍的特质。”
菲奥娜悬著的心没有死掉,而是被蒂芙尼捏在手里,狠狠躁。
“想要成为强者,就要有一颗无所畏惧的心灵。良善?那是弱者的棺木,冷酷,才是强者的冠冕。凡人与其后代將死千次万次,而我们魔女只活一世,我们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阿斯让看出来了,蒂芙尼是眾多元老的一个缩影,她的想法不仅仅是她个人的想法,
恐怕也是多数元老埋藏在內心里的真实想法。
“善良並不等於软弱,冷酷亦非强者的特权。”阿斯让反驳道:“蒂芙尼,我软弱吗?”
台下的角斗又一次分出了胜负,观眾又一次倒竖拇指。他们喝倒彩的声音是那么刺耳,那么沉重。阿斯让没向这股噪音屈服,他提高音量,喊道:
“当你们要我杀死我的导师时,我放下了斗剑,我念起了旧情,我知道我的举动很可能会让我们两人全都身死,但我还是那么做了,我软弱吗?”
阿斯让在赌,赌菲奥娜说得那则传言是真的。
赌蒂芙尼心里,有著和法莉婭相同的伤疤。
他赌对了。
“我为人的道德,战胜了我活下去的想法。我愿意用人的身份死去,也不愿用非人的姿態在世上苟活。如果那时我挥下斗剑,用我导师的性命换得我的性命,这种冷酷的举动,能称之为强大吗?
狗屁强大。那只代表我向你们跪下了、屈服了,我在向你们摇尾乞怜,求你们看得尽兴,然后放我一条生路。一如你对你的老师那般,蒂芙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