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预想中的刀剑相抵,姬青屿的剑在那皇帝的道躯上只感受到几分若有似无的滞涩感,那干枯的躯体缓缓抬起他的手一同握住叩玉京的锋刃。
但这位皇帝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这躯体恐怕也再无法做到。
而他拼命握紧的双手并不能让姬青屿的剑停顿下来,这位大宁先帝漆黑收缩的眼眶中似乎能看得到眼前的人是谁,他那根本看不出脸的头颅上似乎显露出来几分呆滞。
然后这位皇帝便如同受到惊吓般颤抖着松开了自己的手,任凭那柄剑捅穿了他的胸膛,他依然还是向着那早已滚落在一旁的皇冠伸出了手。
但姬青屿没给他这个机会,师尊大人反手抽剑,一剑便将他的手砍了下来,深红粘稠的血浆顺着那断口缓缓淌出,在地上烧灼成熏黑的褐色。
而这位皇帝断臂的手指离那顶冠冕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他拖着残破的道躯,像是爬一样艰难前行,皇袍在石板上撕裂,这干枯的道躯在此刻是分毫没有半点帝王的尊严,像条行将就木的老狗。
姬青屿可不管那皇冠是真有什么逆天改命之能,还是这枯坐在此地的皇帝只是最后想要聊以慰藉而已,她根本不会给这皇帝任何机会,一剑斩向那道躯的头颅。
叩玉京轻而易举便将这具早已干枯、不成人形的道躯斩断,那干瘦的躯体中喷出血花,如雨如雾般在这间石室之中肆意挥洒,但那些血在喷洒的过程中便被无形的火给吞噬殆尽。
姬青屿看着眼前的这具先帝道躯倒下,直到他彻底失去了生息后师尊大人才是缓缓松了口气。
一个早该逝去的时代与一位本该随着那个朝代一同消散的皇帝终于迎来了这横跨千百年的尾声。
姬姨当年知晓这地宫情况时就没说让陆清远两人斩《人皇》试试,那是因为时候未到,《人皇》与《龙脉》相辅相成,而皇帝不死,也没法波及这地宫下的残页,直到如今才有这彻底根除的机会。
师尊大人反手震去叩玉京上所沾染的那些血花,她将其收入鞘中。
方才遗留下来的剑气在此刻已将那顶冠冕削碎,那些镶嵌着的玉石如同断了线的饰品一般洒落在地上,剑意散落,没有分毫阻碍,也没有触及半点异象。
直到这些珠宝从冠冕上跌落到地上之时,它们似乎才被时间所影响,千百年的岁月流经过,在这无声的烈焰里,即便是玉石也依旧碎成了晶莹的粉末。
而这间石室之中倒在地上的那具身首异处的道躯也在瞬息间化作森森白骨,在岁月的冲刷下陈旧、剥离,仿佛能够看到时间的具象化。
这应该算是彻底大仇得报,不过姬青屿心中那些沸腾的情绪很短暂近乎转瞬即逝。
所有的事都做完以后也并没有让她产出那种终于长舒一口气的感受,只是很平静。
姬青屿有些沉默,或许自己这漫漫修行路走来便是为了这一刻,一路上多少苦寒…如今一剑以蔽之,好像够格。
但姬青屿本以为这会很畅快,至少也会荡气回肠,可如今心中只余下释然,好像尘埃终于落定,留给她的就只剩下了难言的疲倦,肩上所承载的重担似乎并没有放下,只是如今抗的是那一路走来的风霜。
追寻了这么多年换来眼前这样的一个结果,太漫长…也来得太迟了,时至今日,什么真相、冤屈、是非成败…一切早就没了意义。
尘埃终于落定,但自己所追寻的真是仅此而已?
姬青屿抬头看着那地宫的建设,难言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剑已斩出,可当年所有的一切都早已在时间长河中滚滚流逝。
这位玉桓宗主甚至在此刻感受到些许迷茫,仿佛自己半生就是为了这一剑而活,如今一剑挥出便只留下了空虚,就好像这漫漫修行路都失去了意义。
她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然后姬青屿才感受到牵着自己手的那些温度,她在下意识心悸的同时才能听见耳边轻微的声音,而那呼唤的声音随着“滴滴答答”的雨声终于逐渐清晰。
师尊大人的眼前也不是在是方才那间石室与记忆深处的世家大院,而是那深邃鲜红的血池,血红映照这巨大门扉之后的整间石室,血水在其中沸腾。
数条锁链将那颗巨大的仍在鼓动的心脏悬在空中,而如今这些锁链似乎因风而相互蹭响,听上去却像是因姬青屿重拾自我的愤怒。
无边的热浪重新翻涌而至,如今临至这炉火最深处,那些心火由内至外卷袭而来,直教人连抬眼直面都难。
姬青屿猛然深吸了口气,她已经忘记自己方才怎么和陆清远行至这门后的了,两人本来应该等待那炉火烧灼最旺的时刻丢出先天火精,在这站着却不晓得自己怎么就沉沦其中了。
她愣了愣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将那柄握着的剑正置于自己的手腕上,已能见点点红痕。
若非陆清远一手握剑一手牵着自己的手,恐怕在自己无意识的情况下早已将叩玉京划落了。
此举当然不可能让姬青屿殒命于此,但恐怕也会被此地的那些动摇心性之意影响,轻则心魔深种,重则可能会迷失心智,那会做的事就无从知晓了。
姬青屿对于方才那些转瞬即逝的念头还有几分后怕,倘若自己的心智受到影响,那或许重启天地熔炉都是有可能的…
她微微转眸,那些“滴滴答答”的雨声实际上也来自于陆清远的手上,或许是方才情急之下他只能够握住剑刃,血珠便顺着他的掌心颗颗滚落。
姬青屿慌忙收剑,她拉起陆清远的手,赶紧用以术法将这两道口子疗愈之后才是道:
“为师方才竟也被此地幻象迷住无法自拔,还好有你。但为师也不该有这种表现,本来应该我护着你才是…”
陆清远只是摇了摇头,他淡淡道:“这《龙脉》一页尚未衰败,还是鲜活的,其诱惑与牵动人心的能耐无人可挡,师尊更是初来乍到,也无需太过自责。”
姬青屿觉得这好像是在宽慰自己,但清儿这境界都能抵御,自己这师尊的却是一不留神迷失其中,这还怎么说?
她叹了口气道:“清儿你不必为本座说些什么,方才的确是为师失态了。好在你是没受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