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箭与火枪在城垛上雨点般落下。
金属与骨肉的碰撞声连续不断,像无数铁锤在空中击打。
有几头兽人衝上外墙,带著火焰一跃而起,被弩矢射穿胸口后仍向前扑倒,滚落时將几个守军拖下。
士兵的惨叫在下方传来,瞬间又被新的爆炸掩盖。
莱昂下令:“预备队上城墙一一稳住防线。”
传令兵在硝烟中奔跑,咳嗽著大喊命令,声音被风吞没。
炮兵阵地的火炮被烧得滚烫,炮身泛出暗红的光。
土兵们用湿布擦拭铁膛,却依旧烫得直嘶。
“水!”
“没水了!”
有人掀开桶,里面只剩血和泥。
於是他们用自己的尿液浇灭炮口的火星,然后再装填。
火焰的热浪灼烧著他们的脸。
烟雾呛人,喉咙像在被砂纸刮。
但没有人停下。
他们一边咳嗽,一边继续点火。
城墙另一侧,一名年轻军士举起弩弓。
他的手上早已被勒出血口。
他咬著牙,拉弦,放箭。
兽人被射中头部,倒下又被后方的同族踏碎。
他又重新上弦。
旁边的战友已经死在了城墙上。
年轻军士没有看他,只继续射击。
“弩矢用尽了!”
“拿长枪上前!”
新的命令在城墙上传递。
步兵们举起长枪,靠著垛口刺向攀爬的兽人。
枪锋刺穿皮肉,血喷在他们脸上。
一名兽人衝上墙缘,抢起战锤砸下。
那一下重得像石块坠落,连垛口都震裂。
一名士兵直接被掀翻出去。
莱昂看见这一幕,立刻抽出长剑,从旁边一跃而下。
火光映著他的鎧甲,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
他著地的瞬间,长剑直刺兽人胸口,心臟直接被一剑贯穿。
兽人发出喉咙深处的咆哮,还未倒下,就被他一脚端出。
“守住阵地,不许后退!”
莱昂冷声喊道。
他的声音在混乱中依然清晰。
周围的士兵见他出现在前线,像是重新找回了旗帜。
莱昂拔出长剑,火光照著剑身上的血跡。
“以火为界,以血为誓一一守住阵地,一步不退!”
下一刻,前线士兵齐声应喊。
吶喊声压过了鼓声,压过了火焰的呼啸。
他们重新挺起盾,长枪在火光下排成枪林。
风吹动火焰,火舌沿著壕沟横卷而去。
黄昏时分,火光与暮色混在了一起,天与地都像被烧成了一片。
炮火的回音在平原上滚动,从早晨一直延续到现在,几乎没有过多停歇。
加伦要塞外侧的壕沟已经被鲜血填满,倒下的尸体堆成了不规则的土垒。
火油在泥水中漂浮,隨著爆炸又被点燃,形成一层层翻滚的火浪。
兽人依旧在冲。
他们的身影被火光映得通红,汗与血混在一起,皮肤裂开,血气蒸腾。
没有號角,没有指挥,只有一股盲目的向前。
火炮一门门轮番开火,炮兵的耳朵被震得失聪,嘴角流著血。
炮口灼红,炮车的铁轮陷在泥中,士兵用撬棍硬生生把它抬起来,再度推向前方。
“—继续装填!”
炮兵指挥官的嗓音嘶哑,几乎被爆炸声吞没。
塔楼上的卡洛抓著石垛,望向远方。
整片平原都在颤。兽人的浪潮一层压一层,像是永远不会停。
“他们·——从早上打到现在,竟然还没停。”
莱昂没应声。
他的视线穿过浓烟,看著那片血色的汹涌浪潮。
传令兵跟跪著跑上城楼,浑身都是菸灰和血。
“元帅—一!”他嘶声喊著,几乎喘不过气来,“外营第七、第二营队·已全线后撤!壕沟被填平一—”
他还没说完,远处一声爆炸响彻天际。外侧的阵地被掀起的火浪吞没。
莱昂的披风被捲起,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
“命令炮兵,继续掩护外营守军后撤。”他说。
“可炮兵阵地那边已经一”
“我说,继续。”
传令兵愣了一瞬,只得重重点头,跟跪地跑下塔梯。
城墙下方,士兵们正在將重伤者往后拖。有人没了下半身,还在断口处抓著地面爬行医师提著桶跑来跑去,桶里装的不是水,而是浑浊的血浆。
有人喊:“火油用尽了!”
另一人回:“把尸体推下去!別让他们踏上来!”
一名士兵抬头看向莱昂,嗓音发颤:“大人,他们不怕火—我们再烧多少,都烧不完。”
莱昂沉默片刻,只道:“那就用长枪与盾牌去挡。”
他俯视著下方,火线被尸体填平,兽人踩著焦炭不停地向上冲。
他们的嘴里全是低沉的嘶吼,有的已经没了下巴,有的半个脸被火烧化,仍疯狂地往前挤。
卡洛望著这幅景象,喉结上下滚动,低声道:“他们根本不是在攻城——他们像是在被什么驱著往前送死。”
莱昂没有回答。
火光映得他脸色苍白,盔甲上满是灰与血跡。
传令兵再次跑上来,嗓音嘶哑:“元帅,今日伤亡已经被初步统计一一”
他拿著羊皮卷,手在抖。
“外营至少三千七百人阵亡,轻重伤者四千以上。损失五门重炮,后方火油库存仅剩三分之一.”
莱昂没有说话,只是在风中站著。
卡洛看著他,压低声音:“若是再这么打两日,我们就得退进城內了。”
莱昂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灰暗的天。
天边的云层被火光映红,那红色像在流动,仿佛天空也在燃烧。
他低声道:“有联盟舰队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消息。”
莱昂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仍盯著那片燃烧的平原。
炮声在远处迴荡,间或传来一阵阵兽人的咆哮。
他忽然问:“你觉得,我们还能撑几日?”
卡洛沉默。
“若有休整的时间,或许还能撑三日。”他低声回答,“若兽人昼夜不停地这样进攻也许只有两日。”
莱昂的手在栏杆上缓缓收紧。
“那就三日。”
卡洛抬头:“什么意思?”
“我给他们三日。若三日內援军不至一—”他停顿了一下,语气极轻,“我们就撤进內城,彻底放弃外营防线。”
卡洛盯著他。
“可一旦放弃外营,要塞沦陷得只会更快。”
“我知道。”莱昂的声音很平静,“但再这样消耗下去,就没人可守了。”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向战场。
外营的火焰仍在燃烧,烈焰之中,兽人的影子一批又一批扑来,像无穷的浪潮。
“通知所有营队,”他说,“今晚不撤,阵地加固,不许有一人退后半步。”
“是。”
卡洛还想再说,却被一声震天的巨响打断,又一处炮兵阵地被炸翻,火光照亮整片城墙。
空气中瀰漫著焦臭的烟。
莱昂抬眼,看著那片血色的天,喃喃道:
“他们的神在催他们死。那就让他们尽情死在这里。
他重新拔出佩剑,剑身上反射著火光,像一道在风中颤动的光。
一那光,连同燃烧的天,一起映在所有人的眼里。
夜,再一次临近。
但火光,没有半刻熄灭。
加伦要塞的火光彻夜燃烧,战斗已经进入了最激烈的白热化阶段。
而在数百里之外,一片漆黑的水面正被打破平静。
维尔顿河。
这条自王国腹地豌蜓而出的外流大河,在战火中失去了昔日的寧静。
河水混著灰烬与血色,带著焦臭的气息,顺流奔向远方的海口。
两岸的林木早已被战火烧成枯桩。
然而今夜,逆流而来的,是一支整装待发的庞大舰队。
黑暗中,百余艘战船分列成阵。
梳杆高耸,帆索紧缚。
它们沿著维尔顿河逆流而上,桨声整齐。
甲板上,士兵们压低声音检查武器,弓弩手在夜里张弦。
“再往前三里,就是维尔顿。”
副官压低嗓音,在夜风里稟报。
旗舰“王冠之翼”號的甲板上,瓦伦西亚的元帅奥雷尔佇立在船首。
他的目光穿过薄雾,注视著前方那座隱在夜色中的城市。
维尔顿一一昔日是王国的繁华都会,如今是兽人的后方重镇。
他们在这里屯粮、筑营,源源不断地向前线输送物资。
副官小声补充:“斥候来报,城北守备薄弱,南岸设有栈桥,但仅余几百兽人守军。
他们的主力,应该全都在北边的赤戟平原。”
奥雷尔的目光未动。
“信號確认了吗?”
“確认。”副官低声答,“三次火光,间隔十二息。是约定好的暗號。”
沉默片刻,元帅伸手摘下手套。
冷风拂过他满是老伤的指节。
“.—.终於到了。”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很轻,却透著疲惫。
副官在他身后轻声提醒:“若能占下维尔顿,兽人的补给线与退路便会全数切断。”
奥雷尔缓缓点头。
“加伦要塞那边的勇士在用生命爭取时间,我们不能再拖延。”
他抬起头,朝远方的黑暗举起手。
“传我命令——全体舰队,备战。”
传令官立刻挥动信號旗。
旗语的影子在桅间闪烁,命令在舰列间迅速传递。
“第一批突击队,靠岸准备登陆!”
“第二批待命,隨指令推进!”
“第三批一—火炮覆盖准备!”
桨声隨之齐动,战船开始加速。
河水翻起白沫,船首破浪。
士兵们俯身抓紧缆绳。
有人在祈祷,也有人只是默默检查武器。
雾气渐淡,维尔顿的轮廓浮现出来。
这是一座沿河而建的城池,城墙早已残破,港区的桩桥倾斜,。
偶尔可见几名兽人巡逻的黑影,手中火把在风里摇晃。
“距离一里。”副官低声道。
“確认登岸点。”
“北岸浅滩,水深不过半人。可以直接抢滩登陆。”
奥雷尔微微抬手。
“好。”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舰列。
百余艘船正逆流而上,梔帆如林。
“命令各舰船一—登陆部队先行,目標港区。弓弩手与炮兵紧隨其后,不许鸣鼓。”
“是!”
令旗迅速下达命令。
几息后,前列船只的火炮口被掀开。
隨著一声短促的號令一“开火!”
轰一—!
炮声在河道间炸开,平静的夜色被撕裂。
火光照亮了维尔顿的城墙,炮弹坠入港口,掀起滚烫的浊浪。
兽人的巡逻队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爆炸冲飞,火光在岸上连成一线。
奥雷尔抬起手。
“全军听令——
下一刻,他的手缓缓落下。
一登陆。”
铁锚鬆开,擼声震动。
河水被桨叶劈成一道道涌动的浪。
小艇一艘接一艘滑入河面。
士兵们跳上去,盔甲撞击作响。
奥雷尔站在船首,目光坚定。
“传令一—维尔顿港口,务必在黎明前夺下。”
“若遇任何抵抗一—就地歼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