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卿啊,”山柏轻咳一声,尽量让语气显得和蔼可亲。
“我鸿胪寺,掌朝会、宾客、吉凶仪礼之事。凡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皆我等之责。 ”
“尤其此番突厥、吐蕃等使团接连入京,事关国体,更是丝毫马虎不得。”
他一边说,一边留意着顾洲远的神色,见对方似乎没什么不耐烦,才继续道:
“这接待使臣,首要便是熟知《仪制》,进退跪拜,皆有法度;言语对答,皆有章典,譬如……”
他拿起案几上一本厚厚的《宾礼辑要》,正准备细细分说。
却见顾洲远忽然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随意地点在吐蕃的位置:“山大人,这些虚礼稍后再说。”
“我先问问,咱们寺里,关于吐蕃如今内部几个部落的势力消长、哪位权臣主战、哪位贵族主和、他们对和我朝和亲的真实态度究竟如何……这类卷宗档案,存放在何处?”
“啊?”山柏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拱手作揖、唱喏传赞的规矩,没想到顾洲远开口问的竟是这等实打实的军国机密。
“这个……此类情报,多由兵部职方司、或御风司掌理,我鸿胪寺……主要司职礼仪接待。”山柏有些尴尬地解释。
鸿胪寺更像一个礼仪办事处和接待处,侧重于程序性的外交礼仪,对战略层面的情报分析并非主责。
顾洲远闻言,眉头微挑,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让山柏心里咯噔一下。
“也就是说,咱们只管陪着笑脸,把人伺候舒服了,至于他们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咱们可以不管不问?”
“呃……非也非也。”山柏冷汗都快下来了,这话可太直白,太刺耳了。
“邦交大事,自有陛下与枢密院、诸位阁老运筹帷幄。”
“我等着眼之处,在于展现天朝上国之气度,使其畏威怀德……”
“气度是挺重要。”顾洲远点点头,打断了他的“之乎者也”。
“但要是人家明面上来和亲,暗地里磨刀霍霍,咱们还光顾着展现气度,那不是成了冤大头?”
他转过身,看着山柏,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让山柏不安的探究欲。
“山大人,咱们寺里总不至于连历年与吐蕃往来文书、使臣记录都没有吧?”
“带我去看看可好?既然陛下让我来帮忙,总得知己知彼,才好‘随机应变’不是?”
山柏看着顾洲远那“积极主动”的模样,非但没有丝毫欣慰,反而只觉得眼前一黑,叫苦不迭。
这位爷竟真的对这差事上心了,这可怎生是好?
“随机应变”这词从顾洲远嘴里说出来,他怎么听都像是“惹是生非”。
可顾洲远理由充分,态度“诚恳”,山柏根本无法拒绝。
他只得勉强笑道:“少卿勤于任事,乃寺中之福,档案卷宗都存放在后堂的案牍库,本官……这便带你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值房,穿过廊庑,向鸿胪寺深处走去。
沿途遇到的寺丞、主簿、乃至小小的序班、鸣赞等官吏,见到山柏身边跟着一人,纷纷避让行礼。
他们昨日便知晓了顾洲远要来鸿胪寺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