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国府深处;
贾敬穿著洗得发白的旧道袍,对著供桌上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上了三炷香。
贾赦也跟著上了香,而后他搓了搓手,看看贾敬僵直的背影,又看看那些乌沉沉的牌位,忍不住开口:
“敬大哥,这回......玌哥儿是真办得漂亮!” 贾赦脸上压著点笑,又不敢太放肆,“从头到尾,利利索索,一点没让咱们这些老傢伙操心!嘖,这孩子,是真顶事儿了!”
贾敬没回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嘆出口气,那气儿又长又沉:
“是啊......顶事儿了。可这份顶事儿......” 他声音有点哑,“......是拿命换的,是拿脑子在刀口上滚出来的。咱们......是真不中用嘍!”
他慢慢转过身。祠堂里长明灯的光映著他脸:
“奉天殿上......弒王归剑......” 贾敬压得声音,“......那一手......神来之笔啊!胆子、脑子、对上面心思的拿捏......缺一点都办不成!”
贾赦眼睛一亮,忍不住往前凑了半步:
“妙!实在是妙!” 他抚掌轻嘆,眼中精光闪烁,“天戈这一手孝』字当头,用得真真是炉火纯青!”
他语速加快,条理分明:
“奉天殿上,他以借报母仇之名,当眾诛杀逆王!此一举,不仅雪了家恨,更是……”
贾赦微微一顿,声音带著深意,
“......替陛下担下了那手足相残』的千古忌讳!圣上得以全其仁德之名,污名尽归吾侄。这份担当,这份心思......於圣上而言,难能可贵的!”
贾赦捋了捋短须,继续道:
“为母报仇』是情有可原,旁人最多说一句太烈了些』!擅自诛杀亲王』这罪名虽大,可紧接著就主动交还兵权、伏地请死,这姿態低到了尘埃里!皇家面子上给他铺了金台梯子下!朝野看到的就是一个忠孝两难全』,却选择孝义为先,甘受其罪』的孤臣!”
他深吸一口气,总结道:
“一环扣一环!污名——咱背了最怕背的部分——弒兄,担了最该担的部分——擅权;好处——陛下去了心病,皇家保了面子”
“更以孝』护身,虽有鲁莽』非议,却立於孝义』的不败之地!名声?损是损了点火气,可在人子大孝』这块浑金璞玉面前,那一星半点的桀驁』之说不过是浮尘!自古以来定下的以孝治国』,就是咱们玌哥儿这盘险棋最硬的底!”
“一举三得!绝处求生还反將一军!”贾赦忍不住低低喝了声彩,“这份心……这份胆……怕是老祖宗都难寻!”
贾敬听著,紧抿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牵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弧度。
他枯瘦的手指在道袍袖中微微蜷了蜷,似乎想再说点什么。
然而,不等他开口,祠堂门外,传来管家刻意放轻却仍带著一丝急促的稟报声:
“老爷,大老爷,方才前头管事传话进来,辽国府的车轿,已停在了府门外角门儿!”
管家顿了半息,才继续以那平稳如水的调子说道:“…那边国公爷打发人来问过两次了,说怕二位老爷在祠堂耽搁久了,误了太夫人寿宴开席的吉时!”
管家那句“误了吉时”落下,祠堂里那点热乎劲儿立时散了。
贾敬脸上那点笑意敛去,恢復了沉静。
他微微頷首,抬手整了整洗得发白的旧道袍,当先一步,沉稳地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