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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5章 最后的攻杀!

终於,第二日天光將破未破之时,他终於抵近了平阳外围的高坡。

雪被踏得“咯吱”作响。

他勒马停下。

而当他抬起头的那一瞬……连清国公这样见惯大阵仗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压得胸口发紧。

平阳城下。

三十万大军,铁甲密布,旌旗如暴风雪下的森林。

黑色的旗,红色的纹,狼首图腾隨风猎猎。

营帐成片,刀枪如霜,一条又一条战线正向平阳逼拢。

整个平阳,被三麵包夹得像一块待宰的肉。

清国公静静看著。

风掠过他的白髮,掠过他披风的下摆,將那已经冻僵的皱纹吹得更加深刻。

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

“……果然来晚了一步。”

他这样说时,声音轻得像隨时会被风吹散。

他將目光缓缓移往城池中央。

城上无烟。

街道空荡。

那些本应嘈杂的坊巷,那些应有的百姓脚步声——一个都没有。

空城。

真正的空城。

城內被撤得乾乾净净。

只剩一人。

清国公在偌大的城影里仔细搜寻,终於在城楼的远处,看见一抹微小的人影——

孤立。

静立。

背风而立。

像是一根细得快被风折断的孤草。

他眯了眯眼。

“……那小子。”

就那样站在那里。

明明瘦、明明幼、明明撑不住三十万大军的一根指头,却硬生生让自己像一根戳在天地间的竹子。

不屈。

不倒。

也不逃。

清国公心口微震。

他终於明白拓跋燕回为何会犹豫,为何会想救他。

这样的人……活得太像一柄锋刃。

锋刃太亮,就容易折。

他轻轻摇头。

“可惜……终是来迟了一步。”

他轻声呢喃,但那声音里不是无奈,而是苍老的痛惜。

“萧寧,你这孩子……这一回,怕是再无生还之理了。”

他收回目光,再看向身后层层黑压压的军阵。

光从云缝里透出来,把那铺天盖地的军阵照成一片冷森森的金。

鼓声沉沉地响起。

是动员的节奏。

清国公神情一凝。

——大军要动了。

他知道大汗的性子。

知道此刻的拓跋努尔是什么模样。

果不其然。

下一瞬,他看见了那人。

拓跋努尔换上了银黑交错的重甲,甲片如鳞,肩甲宽阔,背后狼旗迎风狂舞。

他像一座火山被逼至崩裂的边缘,眼睛猩红,双手撑著案板,面前是沙盘,是地图,是被他推翻又重新摆正、再推翻、再立起的愤怒与疯狂。

那一瞬间,清国公甚至听到了大汗的吼声穿过风雪席捲而来——

“荡平平阳!!!”

“一个不留!!!”

“三十万大军隨我拔城!”

“辱我拓跋努尔者——杀!!!”

“戏我拓跋努尔者——诛!!!”

“敢骗我者!!!”

“灭族!!!”

怒吼穿透风雪。

无数战士挥舞著刀枪,发出震天的嘶吼。

“杀光!!!”

“杀光!!!”

“杀光——!!!”

山谷、雪地、营阵,都被这股杀意压得战慄。

军阵如怒海翻起巨浪。

三十万大军的杀声,像是从地狱里涌出的嗜血狂潮。

清国公的马被嚇得后蹄一软。

他稳稳拉住韁绳,面上没有半分动摇,只有深深的沉嘆。

“拓跋努尔……果然还是这副疯样。”

“萧寧,你想用空城计赚时间——”

“但你忘了……”

“你面对的不是一个被算计就退兵的帝王。”

“你面对的是——疯子。”

风急骤地刮著。

清国公望著被三麵包夹的平阳,望著城楼上那孤单的少年皇帝。

他微微闔上了眼。

“幸好……你把城中百姓撤走了。”

“这一场屠戮,终究不会化作大灾。”

“只可惜……”

他重新睁眼。

眼中,是一个老人最后的哀悯。

“萧寧……你是活不下来的。”

“在拓跋努尔真正明白自己被骗的一瞬间,你就已经死了。”

“死在这三十万大军的刀锋之下。”

“死在这场被怒火点燃的雪原里。”

风吹乱他鬢边的白髮。

雪在他掌心融化。

他低声道:

“若你不是大尧皇帝——老夫或许还有法子救你。”

“但你是。”

“所以你只能死。”

清国公望向远处那少年影。

他忽然轻轻笑了。

带著一种苍老的悲意。

“萧寧啊萧寧,你活得太像故事里的英雄了。”

“可世道不是故事。”

“世道从不眷顾英雄。”

……

远处。

战鼓再次擂响。

如雷、如风、如山崩地裂。

三十万军士的脚步开始移动。

第一排的骑兵压上前,第二排步卒举起了厚重的盾,攻城车在雪中吱呀前行,巨石被推上投石架。

平阳——

將被血洗。

而城楼上的少年……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等著他的命运来临。

清国公长长呼出一口气。

“萧寧。”

“你到底……在等什么?”

“还是,你根本没有要逃的意思?”

他忽然想到什么,心口狠狠一跳。

“……莫非,你是想赌?”

“赌拓跋努尔不会立刻攻城?”

“赌拓跋努尔,起码会喊你投降一次?”

他失笑。

“孩子啊……”

“你太不懂疯子。”

“疯子……最不会给人解释的机会。”

……

风在雪地上捲起白沙。

三十万大军开始加速,杀声如雷霆滚滚。

清国公双目沉沉,握紧韁绳。

他知道——

现在的拓跋努尔已疯,整个大疆军也疯,平阳会在一炷香內变成地狱。

而萧寧——

那城楼上的孤影,风里摇曳。

却依旧不动。

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会来。

也仿佛——

他有某种別人不知道的底气。

清国公盯著那小小的影,眉头缓缓皱起。

“……不对。”

“你这孩子……”

“为什么身上,看不到任何……绝望?”

“大军压境,你竟然也不觉得慌乱?甚至没有打算逃跑?你在等什么?”

他忽然觉得一阵不寒而慄。

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

——萧寧真的只是空城?

——他真的没有伏笔?

——真的……会束手待屠?

清国公握著韁绳的手微微发紧。

“你……到底埋了什么?”

“你到底又算到了什么?”

“你……想做什么?”

风雪呼啸。

杀声震天。

平阳城上那孤影忽然缓缓抬起头。

清国公的心臟,第一次在这一日里猛地一跳。

那少年抬头的动作,不是惊慌。

不是畏惧。

不是绝望。

而是——

像在迎接什么。

像在等待某个时刻终於到来。

清国公忽然觉得脊背一凉。

“……萧寧。”

“你到底……准备了什么?”

……

风势在午后忽然起了。

仿佛平阳外层层压下的那口沉闷铁锅,被看不见的巨手往下一按,连空气都沉得发紧。

土坡上的积雪被风颳起,拍在盔甲上,啪啪作响。

赵烈站在坡头,披风在暴风雪里猎猎翻腾,整个人像钉在风里,不动,不语。

望筒军士脸色发白,手抖得厉害,眼睛死死贴著借望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整个人像被从体內抽走了力气,只勉强挤出两个破碎的字:

“……不对……”

陆頡一步踏前,稳稳扶住望筒军士的肩膀:“让开。”

望筒递过来时,军士的指尖已冻得失了顏色。

赵烈眉目一凝,却没看他,只目不转睛盯著陆頡举起望筒的动作。

风吼得厉害,像在吹散所有人的心绪。

陆頡呼吸极轻,却在他將望筒抬起的一瞬,连他一贯沉稳的气息也出现短暂停顿。

借望筒的视野越过雪雾,越过三十里的风声。

映入眼中的,是大疆三十万铁骑。

——正在重新列阵。

不是撤军。

不是调防。

不是巡阵。

是压阵前移。

是攻城之前的三路推进。

陆頡手指一紧。

望筒边缘的金属硌进他眉骨,疼得麻。

半晌,他放下望筒。

风从他衣襟里灌入,让他胸腔骤然发冷。

他喉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

赵烈接过望筒,没有任何迟疑。

他必须亲眼確认——

必须亲眼看到,不能听。

望筒抵到眼前。

剎那间,他的瞳孔骤缩到极点。

雪地上,三十万大军仿佛从沉眠中被唤醒。

旗面鼓动,刀光在风雪间晃出细碎寒芒。

前锋连成整线,中军旗阵缓缓向前推移,后军輜车正在调位,重甲步兵开始推进攻城车。

不是演练。

不是诈。

是真要攻。

真要杀。

真要屠。

赵烈胸口骤然发紧。

他猛地放下望筒。

“……他们要动手了。”

几乎是同时,赵烈身后的几名將领齐齐变色。

陆頡声音顿住:“这么快?!”

董延脸色煞白:“陛下还在城里……陛下还在平阳——!”

赵烈牙关一紧,胸腔深处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陛下一个人留下,就是为了拖住三十万。

他们都明白,都知道,都看见那一幕:

陛下站在风雪里,独身白衣。

而三十万铁骑被他一人压下。

將士们至今想起仍心头震得发麻。

可那个“退军”的奇蹟,只发生了一次。

只怕,也就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