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作训服旁边的枕头上,静静地躺著一只用纸折成的、歪歪扭扭的纸鹤。
那张印著“大白兔”的纸,已经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发软,上面的褶皱却被小心翼翼地抚平,仿佛承载著世间最珍贵的情感。
苏棠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横衝直撞,瞬间一片空白。
她记得这颗。
那是她从秦野给的包裹里,分给小丫的。
小丫当时宝贝得不得了,说要留著,等想家的时候再吃。
她伸出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只丑丑的纸鹤。
一股冰冷的、决绝的寒意,顺著她的指尖,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一把爬上王小丫的床,掀开那床冰冷的军被!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片冰冷的、属於深夜的温度。
人不在!
她跳下床,跪在地上,伸手到床底下去摸索王小丫的鞋子。
那双被她自己刷得乾乾净净、鞋边都有些发白的解放鞋,整整齐齐地並排摆在床底下,鞋尖朝著同一个方向。
她没有穿鞋!
苏棠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一阵天旋地转。
她扶住床沿,大口地喘著气,目光锁定在宿舍那扇大敞的后窗上。
一股冰冷的夜风正从那里源源不断地灌进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像一只绝望挥舞的手。
赤脚,深夜,敞开的后窗,叠好的军被,最后的纸鹤……
她一个箭步衝到窗前,没有丝毫犹豫,翻身就跳了出去!
“小丫……千万不要有事……”
她的身影,如同一道离弦的箭,朝著后山的方向,狂奔而去。
……
凌晨三点,夜色最浓的时候。
一道瘦弱的身影,光著脚,走在通往后山的石子路上。
冰冷尖锐的石子,硌得她脚底生疼,扎出一个个细小的血口,但她仿佛感觉不到。
她的目光,只剩下前方那片在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山影。
她一直走,一直走,穿过寂静无人的操场,穿过空旷冷清的靶场,最终,停在了那片熟悉的后山前。
这里,是她和苏安姐第一次进行长跑训练的地方。
她还记得,那天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肺里像著了火,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是苏安姐陪在她身边,温声细语地告诉她:“小丫,別低头看脚下,那样会岔气。抬头,看著前面那棵歪脖子树,把它当成目標,调整呼吸,一步一步来,你肯定能跑到。”苏安姐的话语,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她当时濒临放弃的內心。
她也记得,苏安姐在食堂里,不顾別人的眼光,將品相最好的肉夹给她,那份毫不作假的体贴。
她记得苏安姐教她打枪时,手把手地纠正她的姿势,那份耐心与信任。
她记得苏安姐在演习中,带著她和陈小草,一路从绝境中逆袭,最终贏得胜利,让她们这些“泥腿子”也能扬眉吐气。
苏安姐是她这辈子遇到的,除了爹娘之外,对她最好的人。她把她当亲姐姐。
可是,她这个妹妹,却成了姐姐最大的累赘,最大的威胁。
她抬起头,看著眼前那棵在夜色中黑黢黢的歪脖子树,像一个张牙舞爪的鬼影。
她一点也不害怕。
她只是觉得很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她抱紧了双臂,慢慢地,走到了那棵歪脖子树下。冰冷的夜风吹得她单薄的身体微微发颤。
她解下自己的武装带,双手有些颤抖,却又异常熟练地打了个结,那手法嫻熟得就像她平时打背包一样。
然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武装带的另一头,奋力扔上了那根粗壮的树杈,再小心翼翼地拉紧,確保它足够牢固。
她最后看了一眼山下那片灯火阑珊的营地。那里,有她最好的姐姐,最好的朋友。
再见了,苏安姐。
再见了,小草,兰娣。
再见了,三號营。
她闭上眼睛,眼角滑下最后一滴冰冷的泪。
那滴泪,混合著不舍、痛苦与解脱,瞬间被夜风吹散。
然后,她踩上一块半人高的石头,踮起脚尖,把头,伸进了那个冰冷的绳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