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如同丧钟，敲碎了乔炎刚刚凝聚起来的一丝哲思与鬆懈。
乔炎面色猛地一变，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隨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他霍然抬头，目光越过阵前那片尸山血海，向山坡下望去……
只见在最后一丝天光彻底被地平线吞噬之前，在那片朦朧的、瀰漫著死亡气息的暮色中，一片巨大的、移动的阴影，正如同泛滥的黑色潮水，向著高地缓缓涌来！
那不是散兵线，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密集的步兵集群！钢盔在残余的天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微光，如同无数择人而噬的兽瞳。他们的人数之多，几乎覆盖了整个山坡的正面，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蠕动，带著一种碾碎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而在那一片灰暗的潮水前方，是数个更加庞大、更加令人绝望的钢铁轮廓——美军的“谢尔曼”坦克，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履带碾轧著冻土和尸体，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嘎吱声。粗长的炮管如同死神的指针，冷漠地指向高地。坦克后面，还有更多影影绰绰的车辆和人员。
没有吶喊，没有鼓譟，只有一种低沉的、匯聚在一起的脚步声、履带声、引擎轰鸣声，形成一种无形的、庞大的声压，如同暴风雨前的闷雷，滚滚而来，压迫著高地上每一个倖存者的耳膜和神经。
黑云压城城欲摧！
乔炎的呼吸骤然急促，刚刚平復下去的恐惧，如同被浇了汽油的野火，轰地一下再次燃遍全身，甚至比之前更加猛烈！他感到手脚一阵冰凉，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想要逃离这绝境的衝动，几乎要衝垮他的意志。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阵地上，还能动弹的战士，已经不足二十人。个个带伤，人人疲惫到了极点，弹药几乎耗尽。面对山下那如同地狱之门洞开般涌来的钢铁洪流，他们这点力量，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
完了吗？
坚守了七天，打退了无数次进攻，付出了几乎全连的代价，最终还是守不住了吗？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下一秒，阵地被坦克履带碾平，被潮水般的敌人淹没的场景。他甚至能闻到死亡那冰冷的、带著铁锈味的气息，已经扑到了脸上。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绝望如同冰水般將要把他淹没的瞬间——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身边。
他看到了那个刚刚跑来报信、此刻正瘫坐在地上、因为极度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年轻战士。
他看到了不远处，一个断了腿的老兵，正默默地往空枪膛里压入最后一颗子弹，眼神浑浊，却异常平静。
他看到了更远处，几个战士正默默地收集著阵地上的手榴弹，將它们捆在一起，做成集束手榴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他看到了脚下，那面残破的、却依旧在风中微微抖动的红旗。
他想起了那个死在他身边、至死惦记著家乡煎饼的山东兵。
他想起了林彦的话：“你们代表的，是一群最可爱的人。”
他想起了现实世界里，奉天城那温暖的灯光，家人的嘮叨，还有欒经纬在电话那头羡慕的哀嚎。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炽热的力量，猛地从他疲惫不堪的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瞬间衝垮了恐惧的堤坝！
不能退！
无路可退！
身后是祖国，是万家灯火！是无数个像奉天城那样，正在欢度新年的城市！是千千万万同胞来之不易的和平！
他，乔为民，大夏人民军第十五军第四十五师第一三五团第一连连长，奉命坚守597.9高地！
只要还有一个人在，阵地就不能丟！
“全体都有！！！”乔炎猛地挺直了几乎要被压弯的脊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的怒吼，这怒吼压过了山下传来的死亡轰鸣，在寂静的高地上空炸响！
“检查弹药！准备战斗！！”
“就是死，也要死在阵地上！！！”
“让这群狗娘养的洋鬼子知道！”
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支沾满血泥的刺刀，指向山下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潮水，声音撕裂了黄昏最后的寧静，带著一种与死亡同归於尽的疯狂与决绝！
“我们的祖国——无比强大，不容屈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战火，在蔓延到我们那刚刚结束了战爭的家乡！！！绝对！不能！！！让他们踏入大夏半步！！！背后就是祖国，是家乡父老！我们……无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