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嘶哑的、带著哭腔的吶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烫进了死寂的空气里。
林彦死死地瞪著那个青年。
“你说的是真的?”
那个抓著他胳膊的青年,声音撕裂。
“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
“前面就是黑山咀火车站啊!火车已经备好了,冒著蒸汽……抗联的同志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著咱们过去……他们就等咱们过去……”
那青年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著千钧之力,穿透了寒风,穿透了疲惫,精准地砸进了每一只几乎被冻僵的耳朵里。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队伍里,所有那些原本低垂著的、被汗水和污垢覆盖的头颅,齐刷刷地抬了起来。动作僵硬而缓慢,像是生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夕阳那血红色的光芒,毫无保留地泼洒在他们脸上,將那些深刻的皱纹、冻裂的口子、麻木的神情,都染上了一种奇异的光彩。
那不是健康红润的顏色,而是一种濒临极限、又被希望猛然灼烧出的、近乎透明的潮红。
一双双原本空洞、几乎熄灭的眼睛,此刻像是被投入了火星的乾柴,倏地亮了起来。那光芒起初是微弱的,带著难以置信的恍惚,隨即迅速变得炽热、灼烫,仿佛要將这冰冷的空气都点燃。
他们张著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像是濒死的鱼终於回到了水里。
一个鬚髮皆白、脸上布满深壑般皱纹的老矿工,原本佝僂的背脊猛地挺直了一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嘴唇哆嗦著!
“车……火车?能……能动的火车?”
他伸出枯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著,仿佛要抓住那虚无縹緲的希望。
一个脸上还带著稚气、却有一双老人般枯槁眼睛的半大孩子,猛地用手背狠狠揉搓著自己的耳朵,像是想要確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当他从旁边的人的表情,確定自己没听错后,泪水瞬间涌了出来,混合著脸上的煤灰,衝出道道泥痕。
他咧开嘴,想笑,发出的却是压抑不住的呜咽,瘦小的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一个一直眼神涣散、被同伴拖行著的妇人,此刻也像是被注入了某种力量。
她不再需要搀扶,自己挣扎著站稳了身体,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怀里那个早已冻僵的,皮肤青紫的裹著婴儿的包裹,仿佛要將这迟来的生机传递给怀中早已冰冷的小生命。
她仰起头,望著夕阳的方向,乾裂的嘴唇翕动著,无声地流下两行热泪。
林彦转过身默默的看著这一幕。
他原本还想再嘶喊些什么,再鼓舞一下这些同胞的士气!
可不知为何。
他望著那一张张脸,声音却哽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看见,那些刚刚还需要搀扶、几乎要瘫倒在地的人们,此刻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著,自己迈开了脚步。
没有喊叫,没有命令。人群像解冻的河水,开始流动。起初是慢的,迟疑的,深一脚浅一脚。接著就快了,越来越快。脚步声杂乱地响起来,噗嗤噗嗤,踩得积雪飞溅。有人被绊倒了,不等別人拉,自己手脚並用地爬起来,继续跑。那个肚子被打穿的矿工,本来已经昏死过去,这会儿竟睁开了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手在空中乱抓,想抓住什么。架著他的两个玩家,差点按不住他。
与此同时,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率先嘶喊了一声。
“走啊!冲啊!火车就在前面,咱们坐上火车,小鬼子,就再也追不上咱们了!”
这一声嘶喊,像是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人群中,爆发出,虚弱但又疯狂的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