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直接开讲,反而拋出一个问题:
“慕玄,你在武墓小界天接触过天饥渴求”和大庇天下』这两种偽道果的力量。
那么,以你的亲身感受,你觉得“腐化道果”本身,最核心的问题是什么?”
林慕玄皱眉,努力回溯著庄廷记忆碎片里那些令人不適的画面吴之荣那彻底失去自我、沦为缚命线提线木偶的扭曲姿態。
那些行户走肉一般的天闕楼和彼阳宗的弟子。
还有入魔的君莫问师父·—
他斟酌著开口:
“很邪异,它似乎能从根本上扭曲生灵的本质?被它污染的东西,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像提线木偶,完全丧失自我。”
那种被无形丝线操控、连灵魂都发出腐朽气息的感觉,让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反胃。
段飞星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看法。
“如果仅仅是把人变得疯狂扭曲,那山海界十二魔门里,很多手段酷烈的傢伙也能沾上边。
为何他们內部虽也爭斗不休,但面对邪崇时,却往往能放下成见,同仇敌气?”
林慕玄愜住了。这確实是个悖论。
魔门手段之酷烈,他深处其中,又怎么不知晓?
有些甚至比邪崇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是为什么?”他心中的疑惑更深。
段飞星没有立刻回答,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投向落地窗外那片虚假的寧静,似乎在组织更精准的语言。
片刻后,他再次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慕玄,你觉得古法修士和新法修士,区別真的有那么大吗?”
这思维跳跃有点大。林慕玄愣了一下,顺著想了想:
“本质上区別没那么天翻地覆吧?古法境界少,晋升难如登天,但一步一重天,根基更厚;
新法嘛,境界划分更细,路好走些,但单步提升可能没那么夸张。
算是各有千秋?”
“没错。”
段飞星收回目光,眼神锐利如刀:
“修士之路,无论古法新法,是人是妖,皆是逆天而行,一步一个脚印,攀爬天道之阶,而邪崇—.
林慕玄本以为段飞星会说邪崇不一样,但对方顿了片刻,却强调说:
“它们的修行之路,同样如此,甚至可以说,它们与大多数正常修士別无二致。”
林慕玄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脑子里喻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破,一个极其荒诞又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那些邪崇,它们曾经也是修士?”
“嗯。”
段飞星沉重地点头,肯定了林慕玄的猜想。
套房內一时陷入死寂。
胶囊咖啡机微弱的运作声消失了,窗外城市的喧囂仿佛也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只有空调送风口发出单调的的嘶嘶声。
段飞星继续说:
“问题在於,邪崇所掌握的神通,以及他们所证得的道果,与我们正常修士,是截然不同的东西,那是对我们存在根基的篡改。”
林慕玄说:“怎么个篡改法?”
段飞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做了个比喻:
“想像一下,一只蟑螂。
一只在航脏的下水道里爬行、啃食腐物、在垃圾堆里產卵、与同类互相残杀甚至啃噬的蟑螂。
突然有一天,它仰头看见了人类。
那一刻,某种力量侵入了它的意识,强行给它植入了你是人类”的完整认知和记忆。
它回忆起自己坐在窗明几净的餐厅里,优雅地用银质刀叉切割著五分熟的牛排,品味著红酒的醇香;
它记得自己穿著熨帖的西装,行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
它拥有人类的情感、审美、道德观——然后,这一切都消失了。”
段飞星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林慕玄,观察著他脸上的每一丝变化。
“这只蟑螂清醒”了。
它低头,看到自己航脏油亮的几丁质外壳,感受到腹部那些微微颤动、即將孵化的虫卵,闻到触角上沾染的垃圾腐臭和同类的血腥气。
它环顾四周,是它刚刚啃食过的、另一只蟑螂残破的尸体,躺在污水横流、布满不明粘液的角落.”
段飞星的声音一下下敲在林慕玄的心上:
“它认为自己是一个人类。
可它感知到的一切,都在无可辩驳地告诉它:
你只是一只航脏、丑陋、卑微、以腐物为食的蟑螂。
那一刻,这只蟑螂会怎样?”
林慕玄的脸色微微发白:
“—它会疯,不,或许连疯”都不足以形容。那是彻底的认知崩塌,存在的意义被完全否定后的绝望深渊。”
“没错。”段飞星深深嘆了口气说,“现在,把这个故事里的角色换一换,常规的修士,就是那只蟑螂,而邪崇”
林慕玄几乎是脱口而出,顺著那逻辑链条往下推:
“邪崇就是那个———把人类认知”强行塞进蟑螂脑子里的人?”
但段飞星再次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