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啥好的,都是为了討生活——都是苦日子,除了种地,又没个工作,要吃要喝,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爬冰臥雪,翻山越岭,都是没招的招,见到啥打啥,只要能换钱的都打,就是拼体力,拼命,说起来都是苦,没啥好说的。”
“听说你是炮手,还参加过猎队,当年打猎都有什么手续?猎人炮手的行头,装束啥样的?在山上怎么生活啊。”
“打猎有三证,枪证、狩猎证、准猎证,在猎队的时候,国家给指標,比方三个或者四个,指標內打的交给狩猎队,狩猎队再交到区上,然后交给市里。
图图个交上去,不扒皮也不开膛,冻著交上去,你完成任务了,剩下再打的就是自己的。
霜降就进山了,带点盐、带点粮食,连油都不用带,再就是枪上用的东西。
一般猎队的人,进山背著双肩包,打的绑腿,穿的胶皮鞋,里面套毡袜,不少人穿白帆布的衣服、裤子,和雪一样色,省著冬天看著扎眼,好隱蔽,戴狗头毛、头帽,打猎的时候都得把帽耳朵捲起来,能听动静,住的地方都是自己盖的房子,就是小营子,溜队的叫对子房,打猎的叫猎房子。
我和川哥,鄂伦春人嘛,习惯穿狗皮苏恩,睡孢皮筒。
猎队的人有时候是一个人,大部分时间独来独往,有时候也找伴一起。
我呢,跟川哥一直是一起,多年的搭档,一辈子的兄弟,都放心彼此。
房子里有炕,点的油灯是野猪肉的油,吃的东西就是打啥吃啥。
其实也没啥好怕的,有枪怕什么。
在山里待的时间就说不准了,十天、半月、一个月、两个月都是它,最低也得二月末三月初,
就一直在山上,得有大半年,一直打到春天雪化没了拉倒。”
“那你们一年能打多少野兽?这辈子打了多少有个数吗?”
“黑瞎子、野猪、马鹿、孢子、子、灰狗子、水狗子、飞龙、紫貂、黄皮子、跳猫子——打得东西太多了,一年能打多少,真记不得,单是灰狗子就得两三百,那些年下来,怎么地也有三四千吧,可能更多——”
“我看现在有不少人养野猪了,野猪肉好吃吗?”
“野猪?那家养的跟野的两码事二人,野猪最大的就三四百斤的,再大就不能打了,不好吃,
公猪四百斤肉吃著没有香味。
正月、腊月打的卵泡子不能吃,离老远就闻著可骚可骚了,一般都打一百多斤、二百来斤的,
反正三百斤以內的吧,野猪最好吃的就是几十斤的黄毛。
我们打过上千斤的野猪,那傢伙,太大了,后来就扔山里当餵子,引別的野兽来吃,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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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的枪法很准?”
“打围这玩意儿,都得是枪准,枪不准干不了,或者说,干不好。
为什么呢?它里头有危险,尤其是打黑瞎子,最危险的东西。
打不好,它就来打你,它不管枪不枪的,自己伤没伤著,上来就来抓你。
你问我这枪怎么样,你反正也別管是狗子是猪,百八十米內,我要是看见了,我枪端上了,比量上了,它就別跑了,我就有这个把握,后面打出感觉,端枪就打,都不用多想。
不快不行啊,那些野物,就没一个憨的,你发现它,它也发现你了,留给你的时间,就那么两三秒,只能是快。”
“熊胆、熊掌当时是什么价?”
“黑瞎子胆,八几年的时候,国家收购,一两就一百元。
熊掌八几年的时候,开放以后就没有固定价钱了。开始的时候我也卖,后来自己有了馆子,自已馆子里都不够用,还要去收购。
我记得是论斤,也是一百一斤,最贵的时候涨到一百二十一斤,打一个黑瞎子,光掌就能卖好几千,当然了,可不是说就单是巴掌那一块,那没多少份量,是连著一截膀子的。
我打过最大的黑瞎子,掌有五十八斤,那个时候外贸收的,五块钱一斤,卖了二百八十块,顶厂长级的四五个月的工资。
那时候,卖给国家五公斤熊掌,出口可以换一台外国產的汽车。
八九年的时候,我的两条狗没了,我也就不打猎了,但是后来认识几个香江的大老板,跑来找我,让我领著他们在山上转转,去了七天,我看著他们打,他们非要我展示枪法,那次打了俩狗子...”
话说开了,酒也开始有些上头,卫淮的话就多了起来。
孟川还是习惯听著,也不怎么喝酒,就慢吞吞地吃著菜,笑著听卫淮吹,吹怎么打的大爪子,
怎么用转弯的箭射灰狗子,怎么捕鲤鱼,怎么找棒槌、抬棒槌—真真假假,一通乱侃。
这一晚,一直嶗到深夜。
总算是听过癮了的两个年轻记者,在木刻楞里边过了一夜,第二天就开著其中一辆越野车离开了。
驯鹿又放进山里,只要三天去查看一次就行。
草儿没走,真的留了下来。
除了做吃做喝外,就拿著她的电脑敲敲打打,偶尔也会裹著苏恩,到外面雪地上支起画架,画木刻楞,画驯鹿,画狗崽、画雪原林海时不时也会跟著卫淮和孟川,到林子里去找驯鹿,然后看林子里的灰狗子、跳猫子和扑腾起来的野鸡·.·
那天,卫淮閒来无事,见草儿將笔记本电脑就放在炕桌上,就凑过去看看。
上面写了一段话:
大兴安岭北麓,临近界江边,有一座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镇,破败而萧条,汽车、火车匆匆而过,去往远方陌生的大千世界。
镇上的人们慢吞吞地过著自己简单的生活。
在那里,有一个野地上开满黄的小村,如今只剩下少数几户人家还住在那里,其余人要么进城,要么搬到镇上,只有种地的时候,还会到小村走动。
一位在湖边牧马的老者被请回家里,他的步履已经购,快五月了仍然穿著厚厚的夹袄,屏弱的身躯已经抵御不了大兴安岭料哨的风寒。
他独居在小村低矮的木刻楞里,擦著地的木楞已经腐化,要是在夏秋时节,能长出菌来。
他远离了嘈杂喧囂,平静而寂寞,他不打扰別人的生活,別人也不干扰他的清静,人们称他为卫炮,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个名字,叫安巴。
他是一位炮手,游猎北境的猎人。
这位昔日百步穿杨的老炮,每日慢吞吞地在山村周边独行,似乎已经如秋日的枯树,再也没有了翠绿的鲜亮,就要隨看漫长的冬日隱去了。
但说起山野,说起猎枪和关於炮手的一切,他的眼睛里立刻升起一股火焰,眉宇间透出凌然杀气,昔日的老炮又復活了—
卫淮看得直咧嘴。
草儿钻进木刻楞,看到卫淮正在看著电脑,不敢吱声。
许久之后,卫淮回头瞪著草儿,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你这写的啥玩意?真特么扯淡——.“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