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瑞祥不以为意:“那有啥好怕的,不只是我看到了,很多人都看到了,没有人会当回事儿,
林区起火实在太常见了。
再说了,真正说起来,这场火比起以前发生过的山火,还算不上大。”
卫淮闻言,大抵明白,扑火队去扑灭山火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仔细清理火场,消除余火了。
他们应该跟董瑞祥想的是一样的,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就住在火场边上的人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卫淮自然也没什么好说,只是简单听他们说了些这场山火的事情。
董启元还惦记著去刨人参的事情,催促他媳妇、儿子,赶紧弄点吃的。
他家里边冬天装缸里冰著的饺子还有,他媳妇也就给两人下了些饺子。
这些饺子都是孢子肉馅的,卫淮吃了两大碗,眼看天色渐亮,跟董启元一起上炕睡觉董启元给自家媳妇交代了餵马、餵狗以及十点左右叫醒两人的事情,就拉过被盖上睡下了。
等一觉醒来的时候,卫淮隱约听到县城广播里播报的新闻是古莲林场火势已经控制。
董启元还在酣睡,打鼾的声音如同雷鸣。
卫淮抬起手腕看看自己的上海表,发现已经快下午两点钟了。
董启元他媳妇从屋外端个簸箕回来,见卫淮醒了,笑道:“我看你们两个倒下就著,应该是累坏了,就没有叫你们·“
卫淮能说啥,只说了句:“没事儿!”
他钻出门看看,见县城里人来人往,自行车、小汽车穿行,人们按部就班的生活,一切都显得如此安详、平常。
不得不说,漠河县城的富裕,一点不输城里,有不少人已经玩上拉风的摩托,还有人开上了轿车。
听董启元说,成立便还有几家舞厅,那可是学校老师命令禁止进入的三厅一社。
所谓三厅一社,就是游戏厅、录像厅、舞厅和撞球社。
相比起这些,舞厅显得更神秘也更危险,因为它总让人蠢蠢欲动,充满诱惑又带著点邪性这年头的漠河县城热闹得很,当然,油水也多。
是淘金客、林场工人、盲流的聚集地。
卫淮朝著周边山岭张望一圈,似乎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只是“老哥,今天的风咋这么大?”
卫淮听著耳边狂风掠过枝头髮出的尖锐鸣鸣声,到炕边將董启元摇醒。
这两年天干,特別容易起大风,这风啊,按照气象站的说法,得有八九级那么大,昨天晚上走夜路,咱们不也碰到不少倒木吗,就是被这些大风给颳倒的,很正常!”
董启元打了个夸张的呵欠,跟著又问了句:“你在黄岭的时候没见著这样的大风?不应该啊!”
“见是见著过,不过一般都是在起大烟炮的时候,黄岭周边都被山挡著,也没那么明显卫淮想了想,印象中,似乎还真没有看到过这样大的风,因为他看到鶉蛋大小的石子儿都能被风颳得满天飞,还有那些刚开始萌发枝叶的大树,被狂风摇的像是隨时会断掉或倾倒一样。
董启元的媳妇,已经把中午饭做熟,放在炕灶的大铁锅里温著,见两人都醒来了,忙著將饭菜端送上到炕桌上来。
卫淮在董启元將房门关上的时候收回看向外面的目光,跟他一起吃饭。
睡眠不充足,似乎也没太好的食慾,卫淮简单地扒拉了一碗饭,吃了些菜,就没有再动筷了。
等著董启元吃饱喝足,两人打算返回狗子沟,各自牵了马,骑著就走。
抓紧时间把那些人参挖出来才是正是,再耽搁下去,人参醒了可就不好了。
白天走路比晚上可就容易多了,不像晚上那样方向难辨,走上一段就得停下確定下方位,有没有走错。
两人一路拍马小跑,挑著好走的运材线,期望在天黑之前回到鹿角沟。
而在这个时候,山里边的漠河气象站站长,正在焦急地用长途电话给漠河县城打电话联繫。
因为,他再一次看到了山里出现的火情。
然而,这种关键的时候,长途电话,一直没能接通。
他眼睁睁地看著,大火腾空而起,在大风的催动下,越上树头,翻过山岭,转眼似乎就豌蜓出几千米的火线,却无能为力。
风壮火势,火壮风势.—
那大火,在狂风的鼓盪下,兵分三路,从西、南、北三个方向,朝著漠河县城包抄而来。
直到下午六点半的样子,山里的火情逼近,县城里边才发出紧急通知,除老、幼、残,所有人带上工具,到西山清出防火道。
可此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那迅猛的火势,零星的扑打,在它面前,显得那么柔弱无力。
狂风还在肆虐,卷著燃烧的柴火冲天而起,在高处,浓烟似乎都能燃烧,升腾的火焰,能有百米高。
那一层层热浪,像是席捲山岭的高峰浪潮,迅速地將那些树木烤乾、吞没,然后飞速向前推进著。
甚至,卷到空中的燃烧物,能眨眼间跨越百米距离,燃起另一处山火。
扑火的人,反倒被猛烈的火势追著跑,最后,扑火的人群纷纷退下来,然后各自逃生。
此时此刻,在这大火面前,人们才发现,自己渺小得如同蚁,
山火併没有那么容易控制。
山火原来会那么要命。
县城的广播、喊话已经中断,城里人在没有接到任何通知的情况下,烈火大军就这么汹涌著衝进城里。
在哪里,烈火没有受到任何抵抗,扫荡一遍后,继续驾驭著大风,向图强、阿木尔等地衝杀过去。
而在大火吞噬西林吉镇的时候,在紧邻的图强镇,还没有人觉察到致命的危险正在逼近,
七点多的时候,有人在街上溜噠,突然听到路上大喇叭喊林区职工去单位集合,上山打火。
一个个走到半路,又听到大喇叭说不上山了,让大家紧急撤离疏散。
这才意识到事態严重的眾人,纷纷拔腿往家里跑。
“著火了,要疏散!”
有人回到家,看到家人已经睡著,赶忙一一叫醒。
“林区那年都有几起火警,不用害怕!”
“领导让疏散的,肯定很严重了!”
不信邪的人出门察看,看到西林吉半边天都红了,一个个大惊失色,赶忙重回屋子,收拾细软、粮食,或是赶上架子车,没有架子车的就用手推车,带著一家老小,往阿木尔河方向跑,哪里河岸平缓,有不少地方是沙滩,没多少可燃烧的东西,被很多人认为是理想的避灾之所。
火进图强时,木材加工厂先被点著了,木材厂的板皮刮的满天飞,风太大了。
很多百多斤的汉子,在这狂风下,都很难站住。
林区的人烧木材,居民习惯在房子四周整整齐齐码满样子,冬季取暖、做饭都得用。
刚劈的柴太潮湿,点不著,就得在屋檐下存个两三年,等彻底乾燥了再用。
早年间就有种说法,谁家生活过得好,谁家样子存得多。这会儿不一样了,样子存得越多的人家,烧得越厉害。
一堆堆样子火光冲天,一排排民房被引燃,不到两个小时,整个图强镇从东头烧到西头。
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大火將一座座房舍吞噬,化为灰烬。
孩子的哭声,媳妇的叫声交织著,將这混乱蒙上了悽惨的阴影。
阿木尔河后来被这里的人称为母亲河,在这一晚,救了几千人。
那些没逃出来的,被烧死在自家屋里。
有的人逃出来了,返回家中想带些值钱的东西走,也被突然窜起的火海淹没,再没能走出那间屋子。
而这场烈火,並没有在图强止步。
大火沿著嫩林铁路两侧的火线,扑向另一个小镇。
一个小时后,小镇也成了废墟。
这个时候,已经回到狗子沟的卫淮和董启元,正在和孟川等人看著西北方向照亮半边天的火光董启元没想到,今天这趟回家,和家人见上的一面,会成为永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