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的屋舍,因为田地的缘故,分得很散,儘管如此,有两家人的屋子被人买了,换了新主人,依旧是件轰动村里的事情,不少人討论,只是又都不怎么去刨根问底,更多的是用一种审视、
提防的目光看著卫淮和孟川两家人。
包括老冯也是一样,並没有过多询问卫淮的这些事情。
卫淮也不瞒著,將自己之前跑山打猎赚了点钱,在城里盘下个馆子,想一家子能生活得更近些,又盘下这个小院,方便养马餵狗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娘那是一个劲地夸卫淮能耐。
东北老爷们在家,那是真的是老爷们,在家的做派,不少人都是炕上一盘,啥事儿不管,做饭等家务事儿,几乎都是女人来做。
老冯算是个特例,居然在外屋地忙活著做菜。
等了大约二十多分钟的样子,老冯端著一盆菜进来,大娘也帮著出去端菜,很快,炕桌上摆上了几样菜餚,有新采的柳蒿芽、小根蒜、一碟生米和一大盘用香油煎炸得金黄酥脆只撒了些盐巴的小鱼。
最显眼的当属老冯最先端进来的那盆菜,似乎,鱼是生的,用醃製的吃法。
老冯给卫淮递了筷子:“快尝尝,这是赫哲人的名菜:剎生鱼。赫哲语叫“踏拉长”,是一道珍贵的,只在节日和有贵宾到来的时候才会做的美味。
这道菜太昂贵了,二十斤的鱼处理好了,只能剩下六斤的样子,成本很高昂。
能用来做剎生鱼的可以选择鲤、鱘、鯇、鱅、这些大鱼,猜猜,用什么鱼最好?”
卫淮想了想,挑著价值高的选:“鲤鱼?”
老冯摇头。
“鱘鱼?”
老冯又摇头。
卫淮愣了一下,接连说了最昂贵的两种鱼都被老冯否定,他大概知道自己被老冯说的昂贵两字给带偏了,他说的应该不是鱼贵,而是鱼的成本贵。
於是,卫淮试探著选了最便宜的:“难道是鲤鱼?”
“对嘍,做剎生鱼最上乘的就是大鲤鱼,今天我在江边用袖子网下了一网,没想到除了不少小鱼,还进了两条大鲤鱼,都有十多斤重,把我网都弄破了,这是知道家里要来且了。”
老冯笑著催促:“快尝尝我的手艺,一般人可不容易吃到,在哈尔滨,不是我吹,能把这道菜做得这么地道的,可不多。”
卫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过,他相信老冯,既然是名菜,绝对有它过人的地方。
他拿起筷子,从盘子里拈了一筷头切得细细的鱼丝放入口中,“古登儿、古登儿”地一嚼,顿时双眼放光。
本想著这生鱼肉丝,搭配著土豆、绿豆芽、白菜丝切成丝搅合到一起的生猛凉拌菜,多少会有些生鱼肉的腥气,没想到,非但没有腥气,保持了鱼肉的新鲜原味之外,还显得非常清脆入味,细嫩劲道,那其中的酸爽,別具一格,绝对是开胃佳肴。
“大爷,这手艺,可得教我,你要不教,我就偷师,天天带著大鲤鱼到你们家来,然后在外屋地看!”
卫淮一股无赖劲,把老冯老两口都逗乐了。
就卫淮所知,食乐馆里並没有这道菜,要是学会了,也能让馆子里多一道价值不菲的招牌菜,
这可算是一个意外的收穫。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
“教教教——多大个事儿啊,要把你教会了,以后我要想吃,直接去你那里蹭,还更省事。””
两人都又笑了起来。
结果,一顿饭,说的几乎都是关於剎生鱼的事情。
老冯说得事无巨细。
从他那里得知,用鲤鱼做这道剎生鱼,讲究颇多。
把准备宰杀的鲤鱼打掉鳞片,先在右身脖颈下刀,把鱼肉和鳃骨分离。
再把鱼顺直尾巴朝前,左手按住鱼身,右手用刀尖插入脊骨上缘,刀刃朝外顺著脊骨往前推挑,把脊骨和鱼肉鱼皮分离,一直推到尾巴根儿。
把刀一转,刀刃朝里,左手掀著鱼肉,右手用刀贴著鱼骨剔肉,直到把半边的鱼肉剔下来。
一条鱼,有三成是鱼头,四成是骨架和下水,只有三成是那两片剔下来得无骨鱼肉和鱼皮。
鱼皮得切成丝,往开水里一焯,立马捞出来,鱼肉也切片切丝,切好后放在盆里,撒上一些醋精,用筷子一拌,血水就渗出来,过滤掉血水,鱼肉就变得雪白了,像是在水里焯过水的瘦猪肉丝。
这其实是用醋精的巨酸將鱼肉直接酸“熟”了。
醋精这东西,卫淮以前没见过,到了北境才知道有这玩意儿,但也从没有买过,酸味是醋的十倍。
一般人家做菜,谁用这玩意儿。
听老冯说,七一年才在商店里能见到,用来做剎生鱼绝好。
若是用醋醃製,不会那么白。
然后,切上些土豆丝、白菜丝绿豆芽丝之类的东西,轻轻焯水,用冷水一激,都变得脆生生的再把各种丝放一起,撒点细盐巴,用筷子好好搅合搅合,再放上些切段的干辣椒在铁勺里,炸点辣椒油,不能老,辣椒变色就行,趁热浇在这些丝里边,再放点香菜或韭菜,就更好了。
卫淮听得极其认真,一遍过后,自觉掌握其中大概,赶忙给老冯倒上带来的好酒,想在好好地听上两遍。
这酒是北大荒拓荒兵团三十七连酿製的头锅高梁原酒,酒精浓度达到七十二度。
三十七连盛產白酒,小麦和高梁为原料,品名就叫北大荒。
这是真正地道的北大荒,也是在北境特別受欢迎的好酒,真偽辨別隔著酒瓶看標籤,
有“609”三个红字的,就是七星农场三十七连队生產的,是纯粹东北老爷们的酒。
原酒那就更难得了。
能弄到原酒,还得亏了热心助人,充满豪杰气的渔丰生產队队长李楷,卫淮在他的招待所喝到过这种酒。
食乐馆开业后,卫淮去信找过他,他跟三十七连的人熟,托他的关係,弄到的原酒,在食乐馆,也成了招牌酒水。
因为高粱里边加了小麦的缘故,减弱了烈性,增加了柔软,让酒味变得醇厚,香浓劲壮,浅尝入口,满腔火辣,咽下后,一股热流穿过肠胃直达丹田,再像四处横溢出去,浑身顿觉温暖酥麻。
尤其是到了冬季,上桌的客人,几乎都会喝上两杯这种高度酒,那简直就是琼浆。
此时,两人一口酒,一口清凉香鲜、柔嫩软滑的剎生鱼下肚,仿佛人间冷暖、世態炎凉、人生艰难挫折,通通都进入腹中,被酒水燃尽。
结果,一顿饭下来,从来喝酒很克制的老冯醉了,卫淮也有些上头。
想问想说的事儿都没能说成,因为一顿剎生鱼和一瓶北大荒,被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