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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豕窜狼逋,宣府局定

王国樑勒住马,鬃毛凌乱的战马喘着粗气,鼻孔里喷出白雾般的气息。

他猛地回头,望向河谷方向。

那里的火光虽已渐暗,却仍能隐约看到官军旗帜在阳光中晃动,厮杀声像被风吹散的碎玉,断断续续传来,刺得他耳膜发疼。

他身后跟着的三千骑兵,此刻已没了半分气势:

战马瘸了腿,只能一颠一颠地跟着。

士兵手臂受了伤,脸色惨白,眼神里满是惊魂未定,连手里的马刀都快握不住。

王国樑看着这副光景,喉间泛起一股苦涩。

他麾下原本有三万余人,从宣府出兵时何等声势,可短短一日,就只剩这三千残兵,其余人要么死在窄桥边,要么还困在官军的包围圈里,怕是早已投降或战死。

“宣镇……完了。”

他低声呢喃,眼底的光却一点点暗了下去。

曾经他以为,凭着大同边军的精锐、蒙古降兵的骑射,再加上宣府本地的民心,就算反了,也能跟朝廷掰掰手腕。

可今日一战才知,他所谓的“实力”,在朝廷的精锐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姐夫,现在该如何是好?”

黑云龙的声音突然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

他催马凑到王国樑身边,脸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污,原本嚣张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慌乱,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咱们……咱们还能回宣府吗?”

王国樑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嘲讽:

“回宣府?

你以为宣府还是咱们的地盘?

咱们前脚回去,后脚麻家的人就会拿着刀等着。

他们盼着咱们死,盼着拿咱们的人头去朝廷邀功,你忘了?”

黑云龙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

“那……那咱们能去哪里?

总不能一直在外面飘着吧?”

他之前杀钦差时的狠劲早已没了踪影,此刻像个没了主意的孩子,只能死死盯着王国樑,盼着对方能给出一条活路。

“去独石堡。”

王国樑调转马头,朝着北面的山路望去。

“从独石堡往北,就是草原;再往西,能通西域。

咱们得逃,逃到大明够不着的地方。”

“逃?”

黑云龙的面色瞬间垮了,声音陡然拔高。

“逃去草原?

那里全是鞑子,咱们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逃去西域?

那地方黄沙漫天,连口干净水都难找,哪有在宣府当将军舒服?”

他这辈子在宣府养尊处优,哪里吃过逃亡的苦,一想到要去蛮荒之地,心里就满是不甘。

“舒服?”

王国樑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得像刀。

“你以为现在还能谈舒服?

若不是你一时冲动杀了钦差,咱们会落到这步田地?”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稍缓和,却仍带着几分疲惫。

“你义父王威为何不反?

去年大同总兵杨肇基去山东平闻香教,大同的兵权几乎全在他手里,可他就是按兵不动。

他比你清楚,现在的朝廷,虽有腐朽之处,却还没到分崩离析的地步。

当今陛下更是英明,对宣府的动作快得很,根本不给咱们喘息的时间,造反就是死路一条!”

黑云龙被说得哑口无言,垂着头。

他想起当初杀钦差时的痛快,想起王国樑劝他“再等等”时的场景,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悔意,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王国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大明的土地上,已经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处了。

走吧,再晚,官军追上来就真的走不了了。”

三千残兵重新动了起来,沿着山路往北走。

暮色越来越浓,山林里的风也冷了起来,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像有人在暗处窥视。

黑云龙缩了缩脖子,总觉得心里发慌,时不时回头望一眼,生怕官军的骑兵突然追上来。

可他们没走多久,约莫十里地的光景,前面的骑兵突然停了下来,有人惊呼出声:

“将军!前面……前面有官军的旗帜!”

王国樑心里一紧,催马往前冲了几步。

透过稀疏的树林,他果然看到前方的山头上,插着一面醒目的帅旗。

旗面是深红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一个大大的“陈”字,在暮色中格外刺眼。

“陈……陈策?!”

王国樑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

他猛地勒住马,手指死死攥着缰绳,嘴里忍不住低骂:

“他奶奶的!原来……原来老子根本就没逃出包围圈!”

他终于明白,马世龙所谓的“第一道包围圈”只是个幌子,陈策的蓟镇步卒早就在这里设好了卡。

身后的三千骑兵也慌了,有人开始调转马头,想往回跑,却被王国樑喝住:

“不许退!”

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前有陈策的步卒,后有马世龙的追兵,往后逃死路一条。

只能往前冲出一条生路来。

黑云龙看着那面“陈”字帅旗,腿一软,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望着王国樑,声音里满是绝望:

“姐夫……咱们……咱们还能逃吗?”

王国樑望着那面刺目的“陈”字帅旗,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战意十足。

他抬手抹去脸颊上溅到的血污,冷笑一声,道:

“不做过一场,怎知没有生路?”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只要不死,就绝对不服输!

锵!

话音落时,王国樑猛地拔出腰间的环首刀。

他将刀高举过头顶,胯下战马似也感受到主人的战意,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的白雾更浓了几分。

“都打起精神来!随我绕道西北!”

西北方向的山路更窄,两侧是陡峭的岩壁,林间落叶厚得能没过马蹄。

王国樑催马在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的地形:

哪里有岔路,哪里的树木能遮挡视线,哪里的坡度适合骑兵冲锋,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他要绕开陈策的正面防线,更要趁机摸清对方的底细。

骑兵有多少?

步卒的阵型是否严密?

有没有可趁的破绽?

身后的三千残兵虽仍带着疲惫,却被他这股气势感染,纷纷夹紧马腹,跟着他往西北疾驰。

马蹄声在狭窄的山路上回荡,惊起林间宿鸟,扑棱着翅膀消失在暮色里。

没过多久,身后就传来了新的马蹄声。

陈策的应对简单直接,只派了一千骑兵跟上来,既不贸然冲锋,也不放松追击,就像一道影子,牢牢黏在他们身后。

王国樑勒马回头望了一眼,见对方骑兵队伍稀疏,旗帜不过十余面,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他低声对身边的亲兵道:

“骑兵不过千,步卒若分散布防,必有薄弱之处。咱们还有逃生的机会。”

可这份轻松没能维持多久。

当他们冲到一处名为“鹰嘴隘”的山口时,王国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连握着刀柄的手都紧了几分。

这鹰嘴隘两侧是刀削般的峭壁,中间仅容两马并行,正是易守难攻之地。

而此刻,隘口前早已被楯车堵得严严实实。

数十辆楯车首尾相连,车身上裹着厚实的生牛皮,缝隙里伸出密密麻麻的长矛,像一头张开獠牙的巨兽。

楯车后方,川兵的步卒列着整齐的方阵,火铳手半跪在地,枪口齐刷刷对准山口,连一丝缝隙都没留下。

更要命的是,身后那一千骑兵也渐渐逼近,马蹄声越来越响,甚至能听到对方骑兵的呼喝声。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形势十分危急。

王国樑深吸一口气,勒住战马,声音里没有半分慌乱:

“诸位!眼下这局面,想绕是绕不开了!

不解决身后的骑兵,咱们冲隘口时就是腹背受敌,迟早被包饺子!”

他调转马头,环首刀直指身后的追兵。

“随本镇反身杀回去!先断了这跟屁虫!”

“杀回去!”

残兵中有人嘶吼出声,原本涣散的士气竟被这绝境逼出几分血性。

众人纷纷调转马头,马刀、长矛指向身后,虽阵型散乱,却透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可那一千官军骑兵见他们反身来攻,却丝毫没有接战的意思。

为首的骑兵将领抬手一挥,整支队伍瞬间向后撤去,始终与王国樑的残兵保持着两箭之地的距离。

紧接着,箭雨如蝗般袭来。

骑兵们一边后撤,一边弯弓搭箭,箭矢精准地落在残兵队伍中,不时有人中箭落马,惨叫声在山路上回荡。

“追!”

王国樑催马想冲上去,可对方的骑兵胯下都是河西良马,速度远胜他们这些疲惫的战马,无论怎么加速,都始终差着一截。

眼看就要追上,对方又猛地转向,绕到侧面继续骑射。

等他们想掉头冲隘口,骑兵又像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箭雨不停歇地落在他们身后。

“是草原与建奴的游击战法!”

王国樑咬牙低骂。

这种“打了就跑、不与你硬拼”的战术,本是建奴骑兵的拿手好戏,没想到陈策竟也学来用在了官军身上。

他麾下的残兵本就人困马乏,战马连番奔袭早已气喘吁吁,再这么被消耗下去,不等冲隘口,就得被箭雨射光。

“不能再追了!”

王国樑猛地勒住马,战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乱蹬。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女婿张正涛。

张正涛此刻手臂已被箭划伤,鲜血顺着甲胄往下滴,却仍握着长矛,眼神坚定。

“正涛!你率一千人留下,用拒马枪列阵,挡住身后的骑兵!能拖多久拖多久!”

张正涛抱拳应道:

“岳父放心!末将定不让他们前进一步!”

他当即点了一千残兵,从马鞍旁解下备用的拒马枪,迅速在山路中间布起一道简易防线。

王国樑又看向身边的黑云龙。

黑云龙此刻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攥着马刀,却还是点了点头。

“云龙,跟我冲隘口!只要撕开一道口子,咱们就能逃出去!”

说完,他不再犹豫,催马朝着鹰嘴隘的楯车阵冲去。

身后的两千残兵紧紧跟上,有人举起盾牌护住身前,有人握紧马刀准备近战,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放铳!”

隘口处传来陈策部将的吼声。

刹那间,数十支火铳同时响起,“砰砰砰”的枪声震得山林发颤。

铅弹穿透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狠狠砸向冲来的骑兵。

不少残兵躲闪不及,被铅弹击中,要么从马背上摔下来,要么连人带马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山路。

不过片刻,两千残兵就折损了五百余人,只剩下一千五百多。

还没等他们喘口气,楯车后方又传来“轰轰”的巨响。

五门佛朗机炮同时发射,炮弹带着浓烟飞向骑兵队伍。

一枚炮弹落在人群中,炸开的碎片瞬间掀翻了三匹战马,人马倒在地上,抽搐着没了声息。

另一枚炮弹擦着王国樑的战马飞过,击中了身后的一名亲兵,亲兵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炸得血肉模糊。

“杀进去!”

王国樑怒吼着,左臂猛地一扬,挡住一支射向他面门的箭矢。

箭簇穿透了他的臂甲,深深扎进肉里,鲜血顺着手臂往下淌,染红了他握着缰绳的手。

可他丝毫没有停顿,胯下战马在他的驱驰下,突然跃起丈高,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楯车阵冲去。

“铛!”

环首刀狠狠劈在楯车的生牛皮上,刀刃嵌入其中,火星四溅。

王国樑用力一扯,将牛皮撕开一道口子。

紧接着,他抬腿踹向楯车,车身剧烈晃动,后面的步卒惊呼着往后退。

“跟我冲!”

残兵们见主将带头突破,也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有的用长矛撬开楯车的缝隙,有的跳下马,挥刀砍向车后的步卒。

箭矢如雨点般落在他们身上,不少人倒下了,但更多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冲进了楯车阵。

王国樑在阵中左砍右劈,环首刀每一次挥舞,都能带起一片血。

一名步卒挺着长矛刺向他的胸口,他侧身避开,反手一刀,将对方的头颅斩落。

又有两名火铳手想近距离射击,他猛地扑过去,用盾牌挡住铳口,同时一脚将其中一人踹倒,刀光闪过,另一人也倒在了地上。

他的甲胄早已被鲜血浸透,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淌,视线都有些模糊。

但他始终没有停下,手中的环首刀像一道永不疲倦的闪电,劈开身前的阻碍。

终于。

在一阵惨烈的厮杀后,他看到了隘口另一侧的光亮。

他们冲出来了!

“快!往前跑!”

王国樑嘶吼着,催马冲出隘口,身后跟着的残兵只剩下不到五百人,个个带伤,却都拼尽全力往前奔。

远处。

张正涛的拒马枪阵仍在与骑兵周旋,隐约能听到厮杀声和惨叫声。

但王国樑知道,他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撤!

撤出去!

我王国樑,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我王国樑,一定要活下去!

ps:

9200字大章,接近万字大章了。

其实也算加更了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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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上午码不了字了,要去吃席,小姑家进新房,说不定还要来几句舅公进新房的吉利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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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