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他看来,伊法魔尼庇护学生的行为,没有成为主要矛盾的可能性,他原本以为这只是混战导致的秩序和道德的缺失。
但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听见沃恩的询问,埃塞克斯倒也没有隐瞒,说道:“为了活下去!”
“嗯?”
埃塞克斯看了沃恩一眼,随后移开目光,望着头顶月朗星疏的夜空:“你应该庆幸,你生在英格兰……也不对,你姓韦斯莱,虽然各种渠道都说韦斯莱是纯血叛徒,但实际却是,你的父亲亚瑟·韦斯莱,一个平平无奇的巫师,却能在魔法部当上主管,哪怕那个职位看起来根本没什么用。”
“是的,我们调查过你和你的家庭,也别嫌我说话难听……你可以问问自己,你的父亲是因为过人的才能,进入魔法部的吗?”
呃……
沃恩摊手,亚瑟确实一般般,抛却品格,仅从能力上来说,确实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因为他姓韦斯莱!”埃塞克斯哼了一声,“毕竟是存在了几百年的家族,哪怕其他家族看你们不顺眼,但旧交、血缘等等关系瓜连蔓引之下,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被招入魔法部,用一个职位养起来。”
“这还是英格兰的纯血……”
说到这里,埃塞克斯似是羡慕,似是嫉妒地说:“毕竟你们还有阿不思·邓布利多,也许你已经习惯了,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对遏制纯血有多重要,所有人都知道,邓布利多反对纯血,亲近麻瓜。”
“一个传奇巫师的态度,实在太重要了,正是他的态度,让英格兰的纯血不敢越雷池一步,而我们没有这样的领导者!”
他转过头,望着沃恩反射了火光的眼睛:“纯血在这个国家的影响力,远超你的认知,他们占据着所有资源,垄断了所有与魔法有关的行业,魔药、魔杖、医疗、魔法……是的,纯血的孩子和麻鸡的孩子,进入伊法魔尼后连学习的魔法都不一样,相关差距,更是入学那一刻就开始了!”
“1968年,《拉帕波特法案恢复后,为了更好的执行,你知道魔法部通过了一项什么决议吗?”
不用沃恩回答,埃塞克斯已经讽刺笑着,说出答案:“‘麻鸡知情税’,对所有不愿意和麻鸡亲人断绝关系的小巫师,征收重税,呵呵,我成为巫师的那一刻,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经欠了魔法部200卓锅!”
“还有‘魔杖登记税’,这是专门给成年巫师设置的税项,麻鸡出身的巫师想随身携带魔杖,就需要缴税——毕竟你有麻鸡亲人,万一因为魔杖暴露巫师身份怎么办?当然,仁慈的魔法国会老爷们也给了你选择,你可以选择把魔杖寄存在伍尔沃斯大楼,需要用的时候再向老爷们申请,至于申请什么时候审批,谁知道呢……”
“哦,对了,还有‘暴露等级条款’,美利坚是个坚决执行《保密法的国家,任何巫师不允许向麻鸡表示身份,但是,你的麻鸡父母总是知道的吧?按照规定,被麻鸡知道身份,属于6级魔法暴露事件,要处以罚款,倒也不多,一个麻鸡每年50卓锅,老爷们仁慈的批准小巫师拖欠,成年后一次偿还!”
“不要妄想给你父母念遗忘咒或混淆咒来逃脱罚款,对麻鸡施咒是3级事件,不但重罚,还要坐牢。”
“……靠着这样一层一层加码,从伊法魔尼毕业的时候,年仅18岁的我,已经欠下8000卓锅的巨款!”
埃塞克斯凝视着沃恩的眼神逐渐涣散,似乎被两人之间的篝火吸引去了注意力。
也仿佛是那跳动的火焰,勾起了他曾经燃情岁月的记忆。
他像是不知做什么表情一样,抽了抽嘴角,喃喃得自问自答:“你是绝对想象不到的,那种沉重的压力简直能把任何人压垮,走出校园迎来的不是璀璨的人生,而是地狱!”
“不要妄想找工作慢慢还清,魔法国会没有这样的选项,在踏出校门的一瞬间,欠款的魔法标记就烙印在你身上了……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清晰的标签,所有巫师都知道你是个无能的,没有信用的泥巴种!”
“当然,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据我所知,很多麻鸡出身的同学,早在2、3年级的时候,就或多或少接受了一些魔法国会规定的‘免除协议’,什么意思呢?”
他忽然浮起笑容,呵呵笑道:“魔法国会的律师,会根据麻鸡学生的家庭情况列出一个目录,把你的麻鸡亲戚朋友罗列在上面,划分出不同的罚款、税金免除等级。”
“与一个麻鸡朋友断绝关系,免除20卓锅。”
“与一个三代内旁系亲属断绝关系,免除100卓锅……直到最高的直系血亲,父母,兄弟姐妹,每一个免除500卓锅!”
沃恩专注聆听着,这是他以前无法接触到的东西。
听到埃塞克斯说到“免除协议”,沃恩敏锐察觉到问题:“履行‘免除协议’的方式是什么?”
埃塞克斯回过神,看了沃恩一眼,笑容渐渐古怪、扭曲:“你很聪明,发现了最关键的地方……呵呵呵,世界上什么人最能避免反复,最能让签订协议的人再也无法回头呢?”
他顿了顿,笑容阴翳:“当然是死人!”
“你们外国人恐怕从来都不知道,魔法国会下属有个很不起眼的机构,叫‘协议执行机关’,他们负责执行或监督签署人执行‘免除协议’……是不是很难想象?20世纪末尾,已经接近21世纪的现在,还存在这样将残杀无辜者合法化的机构!”
望着绷紧腮帮,脸颊上一条肌肉跳动的埃塞克斯,沃恩有些明悟:
“你——也签过协议?”
“……”
回应沃恩的是沉默。
埃塞克斯眼神又一次恍惚起来,他看着火焰,表情阴晴不定,许久,他偏过头:“……是的!”
“我那时……没有别的办法了……”
脸色苍白地说出这句话,埃塞克斯神色变得越发恍惚,眼前仿佛又看到20年前,那个阴郁的下午。
他像现在一样面无血色的,虚弱的,站在一栋小楼前。
天空郁结的阴云沉甸甸垂落下来,寒风拂过凋零的树梢,几只渡鸦在灰色调的天空背景下盘旋。
呱——
那嘶哑难听的叫声中,一个黑西装的男巫,冷漠地盯着他,催促他抬起魔杖!
“……你已经签下协议,在神圣的法律前发下誓言,与这个麻鸡断绝一切关系……”
“动手吧,只有这样,你的魔法才会重回纯粹!”
噼啪!
火星迸射的声音,将埃塞克斯的意识拉了回来,只余一抹声嘶力竭的呐喊残响,越来越远的,仿佛回荡在他耳边、他的脑子里。
让他脑袋隐隐作痛!
篝火的另一边,沃恩眼中幽蓝的光一闪即逝。
在他眼中,明月高悬的天空、燃烧着熊熊旺火的篝火……一切事物都失去颜色,只剩浅白的轮廓勾勒出物体大致的形状。
惟有对面,一片迷蒙的雾伸缩不定地盘踞在埃塞克斯身上。
人格具装!
沃恩从来都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心慈手软这种词汇,更是与他绝缘,所以早在埃塞克斯昏迷的时候,他就在对方意识深处,植入了人格具装。
此刻,它向他发出了强烈的信号。
那标示着,对方的情绪出现剧烈波动,而情绪,通常是心灵防御最薄弱的地方,因为它最容易被影响,被身体激素,被回忆,被甜蜜或者痛苦操控——
沃恩眨眨眼,视觉恢复正常,他面无异色的继续引导埃塞克斯,引导他回想:“所以,你们反抗纯血,源于纯血控制的魔法国会对你们的剥削?”
“那不是剥削!”
还沉浸在回忆中的埃塞克斯,并没有发觉自己心灵世界细微的异常,更不知道,在他意识深处,一团雾气正伸出触须,悄悄刺激着他。
让他越来越情绪化。
他两眼泛红,额头青筋因为激动而绷出纹路:“曾经我也以为,纯血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剥削我们,但不是的,他们是在灭绝我们!”
“你以为‘免除协议’就是结束吗?那些该死的吸血鬼,样远比你想象的还多,掌握我们的金钱只是第一步,当你屈服于金钱带来的压力,选择了魔法国会提供的,类似‘免除协议’这样的优惠政策的时候,才是真正落入陷阱。”
“当你亲手沾染上亲人朋友鲜血的时候,你的人格就已经堕落了。”
“魔法国会的老爷们,会将更多突破你尊严、你道德感的东西摆到你面前,而你的选择……哈哈哈,连亲人朋友都杀了,你还有什么选择?”
20年来,无数不堪回首的记忆流过脑海。
这让埃塞克斯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的脸涨红了,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努力的克制让他下意识握紧拳头:
“我们只能像一坨烂泥,一点一点,无法挽回地沉进臭水沟里,一辈子都爬不上来……剥削只是附带的产物,他们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要践踏我们的人格和尊严,把我们扫落尘埃,从精神到肉体摧毁我们,灭绝我们!”
埃塞克斯的眼睛变得赤红,他瞪大眼睛,表情狰狞:
“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要杀那些纯血崽子?因为这是战争,种族灭绝的战争,如果不想以后我的孩子,像我一样被成长起来的纯血欺压,不想我的孩子,像我的妻子一样惨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那些纯血全部杀光!”
“一个不留!”
当埃塞克斯嘶喊出最后那句话时。
他强烈的仇恨、屈辱、痛苦,似乎终于达到峰值。
沃恩再次切换视角,埃塞克斯精神状态的失控,让隐藏在他心灵深处的人格具装,窥到了一丝机会。
白色的薄雾在那虚无的空间弥漫开来,仿佛一只软体怪物,伸展开了它密密麻麻的触须。
通过人格具装的反馈,沃恩看到了一片“气旋”。
那是心灵的风暴,稳固的心灵世界,因为理智崩塌而呈现的混乱状态!
无数记忆、思想、杂念、情感等等精神的碎片,形成零散的画面和虚影,在心灵世界疯狂运转。
也只有如此狂暴的情况,才适合人格具装活动,才能在对方的心灵防御中,撬开一条入口!
雾状的触须们穿行在无数狂躁的记忆之间,与数不清的、凌乱而歇斯底里的思想擦肩而过。
这番行动并非一帆风顺。
“啊——”
悠长而遥远的尖叫传来,沃恩“看”到,一条触须断裂了,它被擦身而过的一片像镜子碎片的记忆,撕得粉碎。
那镜子似的画面里显现出来的,是一个尖叫着,血肉模糊的女人!
它很强大,与其说是记忆,不如说是执念!
沃恩心中一动,更多触须缠绕过去,片刻,那片“镜子”被雾气淹没了,浓烈的记忆和情绪被人格具装过滤后,传递过来。
在沃恩脑海里化作残响:
“布鲁斯,救我——”
“放开她!奥利维亚!”
沃恩眼前闪烁了一下,恍惚间看到“自己”被魔法固定在一面墙上,眼睁睁看着一群黑西装,将女人折磨致死。
“自己”悲痛欲绝,却只能听着她惨叫,看她凋零……
这样的“执念”,在埃塞克斯混乱的心灵风暴中并不少见,或者说,非常非常多。
沃恩的“视线”穿过埃塞克斯肉体的轮廓,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那风暴,看见一副副画面,被人格具装从混乱的风暴中挑选出来,吸收、过滤。
属于埃塞克斯的人生经历,也不断稀释和传递过来。
感受着那些碎片中,即使经过稀释,仍然非常强烈的负面情绪,沃恩有些动容。
这就是仇恨……
一次次被羞辱,一次次被践踏,看不到希望,只剩无边愤懑和怨怼的,对自己,对始作俑者的仇恨!
一直以来,沃恩虽然知道北美纯血和非纯血之间的矛盾极深,但他所了解的东西,毕竟只是冰冷的文字和数据。
这是他第一次“感同身受”地明白,为什么原本存在了几十年的矛盾,会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事实上将北美分裂!
假如布鲁斯·埃塞克斯的经历,是北美麻鸡出身的巫师的普遍经历的话,那他只能说,当前的分裂局面,恐怕还远远没达到顶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