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有何吩咐?”
张居正说道:“你去一趟《万历新报编辑部,将我的手书送给思永,让他务必明日刊登此消息。”
游七接过手书,稍微有些发愣,平日里张居正可是很少插手《万历新报的,不过他早就习惯保持沉默,点点头说道。
“明白了。”
张居正在乾清宫没有寻到万历皇帝,得知皇帝一大早去了西山之后,心里头倍感无奈。
曾几何时,他对万历皇帝寄予厚望,不期望他是汉文帝唐太宗,起码也该像是汉宣帝唐宪宗一般的中兴之主。
若能如孝宗弘治皇帝,倒也能够接受。
偏偏这万历皇帝像是那武宗正德一般不着调。
好在,万历有一点比武宗好,那便是比较老实,不太愿意出门惹事。
除了西山,既不会去边镇,也不会下江南。
如今这个君臣局面,似乎已然是最好的平衡状态。
马不停蹄地赶完西山,一路寻问皇帝踪迹,便到了西山千户所之中。
刚刚走到门口,便看到张鲸候在外头,他如今代替张诚,成了万历皇帝的贴身太监,他在哪皇帝自然便在哪。
张居正整理了一番官袍,上前仪式性地询问说道。
“张公公,陛下可在里头?劳烦通报一声。”
张鲸立马脸上挤出笑容,其他人他敢摆脸色,面对张居正他可不敢。
“还请元辅先生稍候,陛下正与张指挥使在里头用膳呢?”
“嗯。”
张居正微微颔首,可却在空中嗅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这庭院之中怎么四处皆是鱼香?”
寻常味道倒是不会大惊小怪,然而这浓郁的鱼香味却是特殊,如今北直隶刚刚回暖,冷一些的地方,河面才刚刚解冻,去哪里寻如此鲜香的鱼鲜?
这香气里头甚至还没有河鱼股土腥味。
张鲸脸上笑成了菊花,恭维着说道。
“元辅先生厉害啊,今日地方进献了一批鱼鲜,乃是以快马送至京城,为防止鱼鲜失了风味,陛下与指挥使即刻便煮了。
啧啧啧,这石首鱼乃是鱼中之最,一下锅不出半柱香,整个院子都香气扑鼻。
不瞒先生讲,奴婢我也有些流口水。”
可张鲸越说,张居正脸色却是越差,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尴尬,便悻悻然地说道。
“奴婢便先去与陛下通报一声。”
张居正步入千户所大堂的时候,万历皇帝与张允修正在大快朵颐,面前桌上则是琳琅满目的鱼鲜。
有犹如长形白米一般的银鱼,放在小蝶之上,头上还撒了姜丝、葱段,卖相绝佳。
还有一大盆子紫蟹,个头不大却冒着热气,此乃是蟹中佳品。
更有香炸纤板魛,个个皆是金灿灿的,一看便令人口水直流。
最为关键的,乃是桌子中央那一大盘鱼汤,里头肥美的石首鱼还在翻涌,盛放鱼汤的器皿乃是特制,像是个大型边炉,周围还有各色蔬菜菜品一应俱全。
此二人还真是会享受!
张允修一看到老爹进来,脸上便露出笑容说道。
“爹爹你来得正好,这一大桌子菜正愁吃不完。”
可张居正脸色却很难看,他朝着万历皇帝行礼说道。
“微臣张居正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
万历皇帝心情显得很好,挥挥手说道。
“元辅先生,朕正要寻你呢,你看这远洋水师所获鱼鲜,简直是鲜美绝伦呐!朕吃惯了山珍海味,可今日却觉得往年那十几年皆是白活!”
张居正看着桌案上堆得小山似的海鲜。
银鱼、紫蟹、纤板魛样样俱全,特别是那大黄鱼,透着刚离海的鲜活。
他脸上却毫无笑意,指尖甚至微微发凉。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路的奔波。
从宁波府的渔港,冰鉴被小心翼翼地填满冰块与鱼鲜。
官道上,驿马换了一匹又一匹,驿卒的呼喊声在风中散开。
本该送军中急报的驿站,此刻却为了这口海味加急赶路,冰鉴里的冰化了又添,只为让皇城的帝王与指挥使,能吃上一口鲜美!
这与昔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杨贵妃有什么区别?
那唐玄宗是了博杨贵妃一笑,万历皇帝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
这二者没有本质区别,皆是昏君所为!
再看看那张允修,身为天子近臣,非但没有成为天子镜,甚至还成日里撺掇皇帝不务正业。
从前张居正尚且能忍,毕竟张允修有荒唐之处,可总归是干得利国利民之事!
可如今,大明四处正在闹春荒,多少百姓紧衣缩食,眼看便要流民四起,他不思勤俭节约,却还要跟着皇帝一同奢靡享乐,这是臣子所为么?
宁波府好不容易来了好消息,那海上鱼获好不容易能缓解春荒,却又见此二人如此作态,张居正如何能够不动怒?
他咬着牙齿,强行压制住心中怒火,扭头看向张允修说道。
“张士元!你可知罪!”
臣子斥责君王,乃是大不敬之罪。
可父亲教训儿子,却是天经地义!
张允修嘴里还在啃着一根螃蟹腿,听到这话顿时愣住了,嘴里的蟹肉都觉得不香了。
张居正上前两步对幼子步步紧逼,算是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
看起来像是斥责张允修,实则是借题发挥提醒皇帝。
“为父平日教授‘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的道理,你可曾铭记在心?”
“今日这般奢靡无度,你身为近臣,非但不谏,反倒是与那阿谀奉承的佞臣一般!
你可知‘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驿站本是传递军情、赈济文书之地,如今却为一口鲜食劳民伤财,驿卒奔命、马匹疲毙,百姓的赋税都耗在这奢靡之上,长此以往,国本何存?”
他像是要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怒意全部抒发。
“《大学说‘财聚民散’,这般挥霍,他日民力耗尽、天下怨怼,你我父子便是千古罪人,到那时再悔,又有何用?”
张居正这番话可谓是发自肺腑,若是寻常人听了定然是振聋发聩。
若是张简修来了,立马就给老爹跪下了。
可张允修却觉得莫名其妙,万历皇帝在一旁喝着鱼汤也不香了。
张允修嘴角抽搐地说道:“爹爹所言好无道理,如何吃海鲜,便成了奢靡无度?”
张居正气得浑身发抖,这小子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做错了事情竟然还敢反问,要不是皇帝在场,他上去就要动手。
可念及张允修终究是于国有功,张居正深深吸了两口气,手指发抖地指着张允修,提醒着反问说道。
“宁波府与京城相隔千里,尔遣人马不停蹄加急送到京城,还不算是奢靡么?”
听闻此言,张允修更加是莫名奇妙了,他一脸奇怪地说道。
“爹,谁跟你说这是宁波府的海鲜?”
说话间,张允修用手指抓起一只紫蟹。
“爹爹不太懂渔事,宁波府何时有紫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