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海瑞几句嘉奖之后,吴文仲整个人晕乎乎的。
他自万历五年便出任宁波知府,如今已然有个五年之久,期间也算是勤勤恳恳有所作为,可却总是动不了上不去。
现在这机会似乎真的来了。
唯一可惜的是,海瑞与殷正茂二人处置完一干事宜,并没有在宁波府逗留,趁着天亮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应天府,吴文仲准备这一桌酒菜算是没派上用场。
吴文仲却不觉得失落,独自一人哼着小曲儿回到府衙之中,今日他特地寻远洋水师留了几头梭子蟹,大而肥美的梭子蟹,往年都是送入京城的贡品,即便是他想要吃到新鲜的,也不是很容易。
今日正好,海瑞与殷正茂不吃,他便就着黄酒一并享受。
可刚刚步入府衙,却见到一名身穿绸缎的老先生,他一见到吴文仲便连忙起身行礼。
“拜见吴知府。”
吴文仲皱起眉头说道:“王老爷,这一大早你来寻我做甚?本官忙了一夜,正打算休息。”
这王老爷有些懵逼,往日里这位知府说话可是异常温和客气,毕竟自己家中有过进士举人,在官场里头人脉通达。
可今日却为何变了个态度?
他没时间探究原因,心中早已然是急不可耐,连忙说道。
“吴知府,莫怪老朽叨扰,实在是事态紧急啊”
“事态紧急?”
吴文仲坐下来,悠悠然呷了一口茶水。
“可是粮价又要涨了?”
这王家靠着世代经营,在宁波府占据田产无数,还经营着十几家粮铺,可以说宁波府的粮价,与他们家息息相关。
王老爷捂着脸,似要哭出来。
“吴知府何故装聋作哑,这远洋卫四处售卖鱼获,竟将石首鱼卖到了一文钱一斤,这等荒唐之事已然是人尽皆知!
远洋卫这是在动咱们宁波府的根子,要将宁波府彻底搞垮啊!
堂堂朝廷水师,竟然干出与民争利的勾当,简直是无法无天!”
一番话下来,这王老爷心中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
吴文仲面色僵硬,将茶盏放下,面不改色地说道。
“那王老爷觉得该如何?”
“弹劾!”
王老爷咬牙切齿的样子。
“那远洋水师太无法无天了,老朽听闻这背后便是张士元的影子,去岁他整得整个江南鸡犬不宁,如今却又想来宁波府打秋风。
为了宁波府的父老乡亲,我等岂能是坐视不理?
还望大人修奏疏一封,送去京城,让朝廷诸公知晓远洋卫之卑劣行径!
我等乡贤也定然会与吴知府鼎力相助!”
江南大族世代簪缨,即便是徐阶等人倒了,可以江南的科举实力,朝廷各处照样不乏江南人士。
只要能有吴文仲这个父母官作证,状告到朝堂之上,定然能够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在从前是绝对可行的,也是地方官要与士绅们打好关系的原因。
可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
吴文仲气笑了,他猛地一拍桌案,怒斥着说道。
“王槐亭你好大的胆子!远洋卫乃是朝廷五军都督府设立,陛下钦点之卫所,远洋水师出海更是国策!
尔乃一介乡野村夫,竟敢妄议国策!”
这王老爷吓了一跳,他哪里见过对方这个阵仗,不由得有些恼怒。
“吴知府,老朽可没有招惹你,这远洋卫乃是张士元蛊惑圣上之举,何来国策之说?莫要吓唬人。”
吴文仲冷笑着说道:“张士元?王槐亭你却还没明白,这西山背后,远洋水师背后,到底倚仗得乃是谁么?
天大的摊子,张士元开不起来,元辅大人也开不起来,天底下唯有一人能够开起来。
你要弹劾远洋水师,岂不是要弹劾陛下?”
吴文仲也不是傻子,先不说皇帝为什么要设立这个远洋水师,就算皇帝真是被蛊惑的。
可你真能跟张家父子斗么?
徐阶想要斗,如今尸骨已然埋到老家祖坟之中。
王世贞想要斗,如今已然在前往倭国的海船之上。
这王老爷成日里待在宁波府,眼界早已不似从前,对于朝廷局势看得也不真切,却还是从前那套。
吴文仲意识到危险,立马挥一挥衣袖说道。
“王老爷,念在尔昔日对宁波府有功,平日修桥铺路皆有出力,今日之事本官就当作是玩笑话。
本官有些乏了,便不送客了。”
“你!”王老爷气坏了,可还真不敢直接跟对方翻脸。“咱们走着瞧!”
他气冲冲离去,却突然又被吴文仲给叫住了。
“等等。”
吴文仲指了指厅堂上的一幅字画说道。
“此乃唐伯虎真迹,前次王老爷说是借给本官鉴赏一二,如今鉴赏完毕,王老爷便拿回去吧。”
他见王老爷面色铁青,又加了一句。
“若是王老爷不带走,本官也会托人送到府上。”
京城。
文渊阁内,户部尚书张学颜接连几日都没回家,索性待在文渊阁里头住下。
“粮食!还是粮食!”
张学颜拖着黑眼圈,可谓是昏头转向。
“庆阳缺粮、平凉缺粮、临洮缺粮、巩昌还缺粮!陕西富平更是有饥民抢劫粮食!
朝廷去哪里寻那么多粮食,粮价若是再不降,定然是要出乱子的。”
这几日,朝廷上下最重要话题便是“缺粮”二字。
申时行坐在一旁,他同样是忙了好几日。
“往年皆是有缺粮之情形,今岁来得更急更快,若想要解决,怕是真要以雷霆之势干涉期货市场了。”
其实许多人心里头都清楚,粮价之所以涨得快,跟期货市场也有关系,这玩意儿就是个双刃剑,能让市场更加透明,却也能让价格涨降更加迅速。
“不可轻易干预。”
张学颜提醒说道。
“期货市场好不容易才立住根基,朝廷依靠着此法,可掌控市场动向,若是贸然大力干预,必然会影响信心。
此乃是饮鸩止渴之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这般下去,定然是会出问题的。”申时行语气加重,仍在坚持。
“再等等……再看看势头!”张学颜重重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
显然他还是相信张允修的。
二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最后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端坐正中的张居正。
张居正眉头微蹙,沉吟片刻,刚要开口定夺。
殿外突然传来通政司官员急促的通报声,打破了殿内的僵持。
“宁波府六百里加急!有急报呈递——还请诸位大人速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