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缺了便是补哪里,比起往年的应接不暇,年岁倒是真的好上不少。
申时行叹息一声说道:“朝廷虽说有了银子,可这粮食才是紧俏之物,自开春以来大户皆是捂着粮仓,哪个肯售卖粮食?便是都等着价格暴涨之时,来谋取暴利呢!
京城期货市场那里,一斤稻米的价格已然涨了五成,赈济之事同样是千难万难。”
江南士族虽然倒了,可这天底下的士族千千万万,人人都想着自己多赚些银子,这价格如何能够不涨?
户部尚书张学颜也在文渊阁之中,他也感慨着说道。
“今岁倒是比往年好上太多,有了期货市场的调控,粮价方才未涨太多,否则换做往年,必然是要翻一番的。”
期货市场的价格,如今基本上就是整体市场价格的体现,朝廷依靠期货市场的管控,尚且还能对粮价有所控制。
可若真想要全力打压,同样是做不到的。
市面上卖十两银子,你期货市场若是强行标价五两,最终结果不是亏得底裤不剩,便是丧失公信力。
“此乃是供需平衡。”张学颜又强调着说道。“归根结底朝廷还是缺粮的,天下还是缺粮的。”
张居正思虑一番说道:“江南尚且有陈米,以漕运调配能支撑一些时日。”
去年江南士族被抄家之时,他们粮仓里头许多粮食,皆是被充入了常平仓之中,可以说江南的储备是充足的。
“能顶一时。”张学颜分析说道。“却不能顶一世,加之运输困难,粮食要从江南运到京城,亦或是运往太原、平阳、潞安,其中损耗实在太多。”
他继续思量说道。
“实际上,户部做过测算,以我大明去岁田亩之产,这粮食大抵是够的。
可田亩大多还在士绅豪强手中,他们收获粮食便将其囤积起来,等到春荒严重,粮食价格飙涨之际,方才会拿出来销售。
以朝廷之常平仓对抗天下之士绅粮仓,难以调控也是正常之事。”
这粮食危机,归根结底还是要回到经济危机和土地危机上头。
“江南粮食也不一定富足。”申时行提醒着说道。“江南去岁经过徐子升等人的一番折腾,经济状态已然是不容乐观,正值休养生息之际,开春以来各处也同样是缺粮的。”
张学颜想起什么说道:“听闻朝廷与安南人有所交涉,安南将会朝贡一批粮食?”
张居正摇摇头说道:“安南盛产稻米,不过船队来回运输也要数月之久,难以解燃眉之急,况且所提供稻米数量,也同样是杯水车薪。”
说到前往安南交易粮食,朝廷便又要回到造船上头来了,没有一支可靠的护航舰队,大明的商船如何能在南海顺利通行?
届时就算是派出源源不断的运粮船,也不过是成为海上盗贼和弗朗机人的盘中餐。
治理国家便是千头万绪,张居正刚刚解决了问题,却立马又会生出问题。
往年这个时候,三人所讨论的,不过是维持住大明朝廷的局面,少死一些人。
到了今年,三人所讨论的,已然是如何才能不饿死人了。
这确实是一个进步,却也带来更大的挑战。
聊着聊着,申时行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
张居正皱眉说道:“汝默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申时行叹了一口气说道:“倒是逃不过恩府的法眼,学生只是想到这经济学中的一些道理,才对如今时局有些忧虑。”
“从何讲起?”
申时行纠结一番,终于是咬牙说道:“恩府莫要怪罪,学生近来看张指挥使行事是否有些太过激进?
这粮价暴涨是否也有西山推行仙种的因素在其中?”
自经济学这个概念普及之后,几乎人人都会讲上一点,不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地方大员,你若是不懂这经济学之道,那都是被人看做庸官的。
申时行也是万里挑一的读书种子,自然也能够对经济学的一些理论融汇贯通。
在他看起来,西山推行那红薯粮种,某种意义上就是在影响市场的信心。
任西山如何宣传,士绅百姓哪个会相信那亩产数十石的粮种呢?
西山大力推广红薯,甚至将能种的田地通通种满。
还有江南那些土地,西山工坊旗下田亩,大都几乎都种上了红薯。
在假定西山必然失败的情况下,一来二去之间,大明今岁的粮食产量必然是下降的。
张允修总爱说供需关系,可这一回供需关系真正找上了他。
西山大规模种植红薯,必将破坏大明原本粮产的供需平衡,士绅商贾们看到这一消息,也必然会拼尽全力的炒高粮食价格,囤积更多的粮食。
西山此举,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这一次并没有江南士族从中作梗,乃是真正市场的自发行为,千千万万的士绅商贾,朝廷是没有办法像是处置江南士绅一般一网打尽的。
张居正还未回答,户部尚书张学颜便率先解释说道。
“申阁老此言差矣,这西山良种早有名声,诸如那冬日里头的大棚蔬菜水果,引得乌斯藏使节都连连赞叹。
说明西山还是有所实力的,我想来张指挥使理应不会胡乱行事,这西山与江南的一干田产,也是西山和皇家的私产,种植什么只要张指挥使和陛下愿意就成。
再者说,天下又何止良田千亩?这一点坏不了大局。”
申时行与张学颜都算是“张党”成员,倒也没有针锋相对,只不过是不同的立场而已。
张居正静静看着二人的争辩,他知道张学颜如今跟张允修关系较好,张学颜这个堂堂户部尚书都快要拜张允修为师了。
张居正缓缓开口说道:“子愚,近来士元又在做些什么?”
张学颜吓了一跳,颇有些心虚地说道。
“元辅,张指挥使近来似乎都是在屯田所之中,学生也不知他在做些什么,有好些日子没有遇到他了。
寻了他好几次,也不过是得到回信罢了。”
户部尚书已然将张允修当成了顾问,不单单是在经济学上头会时常咨询,甚至还时不时讨教一番算学计量方面的问题。
每次张学颜都是带着问题找到张允修,张允修几乎每次都能给他一个不错的答案。
甚至于有好几名西山学子,在西山学习完算学之后,便以白员的身份在户部实习,协助户部办事。
这也是为什么,张学颜对于张允修的好感颇深。
“屯田所?”
张居正眼神不由得瞥向桌子上的《万历新报,今日报纸上所写的内容,简直是叫人印象深刻。
他脸上不知是动怒还是沉闷,冷冷地说了一句。
“便是在研究那什么杂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