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空间深处，时空的褶皱被一道银色的流光无声地熨平。
【神谕号】王座的航行，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撕裂空间，而更像是一种“权限”上的通行。
它仿佛是这片混乱、无序的亚空间里，一个拥有着最高通行许可的“管理员”，所有的时空乱流、维度风暴，在它靠近之前，便会主动、温顺地让开一条绝对安全的通路。
这是机械族至高科技与对宇宙底层规则理解的完美结晶。
七个宇宙标准日后，这道银色流光悄然驶出了亚空间的深层，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没有在现实宇宙中激起半分涟漪。
秦峰的意识，端坐于王座之上，透过“急先锋”那冰冷的面甲，望向了眼前的这片星域。
入目所及，并非璀璨的星辰，也不是深邃的黑暗。
而是一片……“混乱”。
是的，混乱。
时空在这里是扭曲的，法则在这里是断裂的，光线在这里是无意义的，因果在这里是纠缠的。
仿佛宇宙的造物主在创造世界时，将所有的草稿、废案、以及无法归类的“错误代码”，全都丢弃在了这个角落。
而在这片混乱的中心，矗立着一座“山”。
它无法用任何三维的尺度去丈量其高大，因为它的山巅，早已刺入了更高维度的时空之中，若隐若现；它的山脚，则深深扎根于一片吞噬万物的“绝对虚无”之内，不见其始。
山体呈现出一种非金非石的混沌色彩，其上流淌着亿万道时光的瀑布与法则的裂谷。
仅仅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封王级的强者便会感到自身的道基在被扭曲、同化，心神摇曳，仿佛要被那座山吸入其中，成为它的一部分。
【永生山】。
宇宙中最古老、最神秘的机缘之地之一。
传闻，它是宇宙诞生之初，第一缕“不朽”概念的具象化显现。
然而此刻，秦峰的注意力，却并未完全集中在这座传说中的神山之上。
他的目光，或者说，【神谕号】那足以洞察法则脉络的至高探测系统，正扫描着神山之外，那片看似空旷、实则杀机四伏的广袤星域。
扫描结果，通过海量的数据流，直接呈现在他的意识之中。
“……已确认，封皇级能量反应，七百五十三处。”
“……已确认，超规格法则封锁阵列，十二座。”
“……已确认，因果律锁定类宇宙奇物波动，三件。”
“……已确认，空间锚定装置，三百六十万个，已形成完美球形封锁网，彻底杜绝任何空间跳跃的可能性。”
冰冷的数据，勾勒出了一幅令人窒息的绝望画卷。
在【永生山】的外围，万族联盟，布下了一张真正意义上的天罗地网。
七百五十三尊封皇！
这个数字，足以让任何一个巅峰族群为之战栗。
这几乎是万族联盟能够调动的所有机动封皇力量的一半以上！
他们并没有急于攻山，因为【永生山】本身就是一座无法被外力攻破的天然壁垒。他们在“守”。
以神山为囚笼，以虚空为猎场。
他们在等。
等山门开启，等被困在其中的人族封皇，走出来。
秦峰的意识之中，【至高机械之神智脑】的子系统，正在飞速推演。
“根据数据库记载，【永生山】的开启周期，为一百万个宇宙标准年。距离上一次关闭，已过去五十万年。”
“结论：距离下一次山门开启，尚余……五十万年。”
五十万年。
对于凡人而言，这是一个漫长到无法想象的时间单位。
但对于封皇级的存在来说，不过是一次稍长些的闭关。
“他们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秦峰的意识冰冷地判断着。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围点打援了。
这是要彻底地、残忍地，将人族现存的封皇主力，一网打尽！
人族这一代的封皇强者，有将近八成，当初都是为了追杀“陨落”前的秦峰，而被牵制，最终因【永生山】的突然现世，与万族封皇一同被卷入其中。
这是一个阳谋。
万族联盟，宁愿同样被困住数十位封皇，也要将人族的这批中坚力量，彻底锁死在【永生山】内。
然后，他们再调集更多的力量，在外面布下绝杀之局。
一旦五十万年后山门开启，里面的人族封皇怀揣着机缘走出，迎接他们的，将是数倍于己的敌人，以及一张早已准备了五十万年的死亡之网。
到那时，人族将迎来一次史无前例的……封皇断代。
不是【天骄榜】上那种持续百年的天才断层。
而是真真正正的、在巅峰战力层面上的、足以动摇族群根基的……文明断代！
“好大的手笔。”
即便是以秦峰如今的心境，在洞悉了这背后环环相扣的毒计后，也不由得泛起一丝寒意。
万族联盟，为了扼杀人族的崛起，已经到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地步。
“五十万年……”
秦峰的意识冷静地计算着。
这个时间，足够长，也足够短。
长到足够他做许多准备。
短到……他没有太多试错的机会。
此刻，以“急先锋”的身份冲进去，毫无意义。
不仅无法破局，反而会彻底暴露自己与人族的关系，将机械族也拖下水，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他需要一个完美的切入点，一个能够以“秦峰”的身份，王者归来、力挽狂狂澜的剧本。
而现在，还不是登场的最佳时机。
“先找个地方，蛰伏下来。”
秦峰做出了决定。
【神谕号】王座悄无声息地后撤，如同幽灵般融入了一片陨石带的阴影之中。
凭借着机械族最顶尖的隐匿技术，它就像是宇宙背景辐射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噪点，即便是那些封皇的神念扫过，也绝不会察觉到任何异常。
他准备在这里，静静地观察，等待。
等待那风暴汇聚到最顶点的一刻。
人族疆域，核心之地。
【圣院】总部。
这里并非建立在任何一颗星球之上，而是悬浮于一片由纯粹的光与法则构筑的“圣光之海”中。
亿万座白玉般的浮空岛屿，由贯穿天地的法则锁链链接，每一座岛屿之上，都矗立着代表着不同知识、不同传承的殿堂。
这里，是人族文明的智慧核心与最高决策之地。
在圣光之海的最顶端，一座看似朴素、却仿佛是整个宇宙中心的古老石殿内。
极限之主，身着朴素的灰袍，静静地站立在殿堂中央。
他的气息内敛到了极致，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老者，但若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周围的空间、光线、乃至因果，都在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向他“坍塌”，仿佛他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人形黑洞，一个宇宙规则的奇点。
在他的面前，悬浮着五道顶天立地的、模糊不清的虚影。
这些虚影，有的仿佛是由亿万星辰构成的人形星河，有的则是一片不断生灭的混沌雷霆，有的则是一尊盘坐于时间长河之上的枯寂古佛……
他们，便是人族真正的擎天之柱，早已超脱于寻常生命形态的……宇宙之主。
此刻，这座足以决定人族命运的殿堂之内，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情况，就是这样。”
极限之主的声音，平静，却又蕴含着无法言喻的沉重。
“【天玄关】之危，被一位神秘的机械族强者意外化解。但根据【天玄皇】传回的情报，对方身份成谜，目的不明，暂时无法判断其对我族的真实立场。”
“而【永生山】那边，情况已经恶化到了极点。万族联盟的封锁圈已经彻底成型，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报，常驻的封皇数量，不会低于五十尊。他们显然是铁了心，要在我族身上，撕下一块足以致命的血肉。”
殿堂内一片沉默。
良久，那道由亿万星辰组成的“星河之主”虚影，发出了如同星辰摩擦般的宏大声音。
“【无尽海】那边，抽调不出人手。”
“虫族的‘母皇’与妖族的‘祖龙’，近期异动频繁，似乎都在为‘黄金大世’的全面降临做最后的准备。我等五人，必须坐镇此地，与他们对峙，一步也不能离开。否则，整条战线都会崩溃。”
宇宙之主，人族的定海神神针，他们所面对的，是其他巅峰族群同级别的、最古老、最恐怖的存在。
他们之间的博弈，牵一发而动全身，根本无法轻易脱身。
“【封圣战场】呢？”
另一道周身环绕着无尽剑意的“通天剑主”虚影问道，他的声音，锐利得仿佛能斩断因果。
极限之主缓缓摇头。
“同样不行。万族教的那些叛徒，最近也变得异常活跃。就在三个标准月前，【封圣战场】爆发了一场万年未有之大战，我族陨落了一位新晋封圣，才勉强将对方打了回去。”
“如今，每一位封圣强者，都在各自的战区，与万族教的同级强者对峙。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话音落下，殿堂内的气氛，愈发沉重。
最高端的战力，宇宙之主与封圣强者，全都被死死地牵制住了。
“我们……还能调动的封皇呢？”
那尊如枯寂古佛般的“万法之主”虚影，声音古老而悠远。
“不到十位。”
极限之主吐出了一个令人心寒的数字。
“当初为了追杀秦峰，我族几乎出动了所有能够机动的封皇。如今，那近三十位，便是我族八成以上的顶尖战力。剩下的这几位，每一位都镇守着数个宇宙国疆域的核心节点，防止虫、妖两族趁虚而入。一旦抽调，立刻就会门户大开。”
“而且……”
极限之主顿了顿，声音中透出一丝苦涩，“就算我们将这几位封皇全部派出去，面对万族联盟那超过五十尊封皇的包围圈，也无异于杯水车薪，只是多送几个人头罢了。”
死局。
一个彻头彻尾的死局。
敌人用阳谋，将人族的棋子，一步步逼到了棋盘的死角。无论怎么走，都是输。
“封王呢？”
“派封王去，和让他们去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极限之主直接否定了这个提议，“在封皇级的战场上，封王数量再多，也无法形成质变。对方任何一尊封皇，都能在短时间内，屠戮成千上万的封王。”
殿堂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五位代表着人族最高战力的宇宙之主，此刻也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这不是他们不够强，而是人族的底蕴，终究还是比不上那些传承了无数纪元的古老族群。
人族的崛起，太快，太迅猛，根基尚浅，就像一个身体强壮的巨人，四肢有力，但五脏六腑却尚未完全发育成熟。
一旦被敌人抓住破绽，针对性地打击，便会立刻陷入如今这般捉襟见肘的窘境。
“难道……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通天剑主”的声音中，蕴含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族的脊梁，在【永生山】外，被他们一根根……打断？”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从“万法之主”的虚影中传出。
“这是文明的‘劫’。每一个试图崛起的族群，都会面临这样的劫难。渡得过，海阔天空，一飞冲天。渡不过，便是万劫不复，沦为星空中的尘埃。”
“我们……或许该考虑……最坏的打算了。”
“最坏的打算？”
“准备迎接一个……没有封皇的时代。”
万法之主的声音，平静，却又无比残酷，“收缩防线，放弃所有外围疆域，将所有有生力量，退守到核心疆域。以圣院为核心，依托始祖留下的最后壁垒，进入全面的战略防御姿态。”
“以空间，换取时间。等待……下一个时代的‘秦峰’，重新成长起来。”
这个提议，让整个殿堂的温度，都仿佛下降到了冰点。
这是何等悲壮，何等无奈的选择。
这意味着，人族将要放弃亿万年来开疆拓土得到的大片疆域，意味着无数生活在那些疆域的人族，将会被抛弃，沦为异族的血食。
这意味着，人族将从一个积极进取的巅峰族群，退化为一个苟延残喘的守成者。
“我……不同意！”
“星河之主”的虚影剧烈波动起来，亿万星辰在他体内怒吼，“我人族，自微末中崛起，于血与火中铸就不朽！何曾有过不战而退的先例！？”
“这不是退，是保存火种。”
万法之主的声音依旧平静。
“那样的火种，即便保存下来，也早已失去了燎原之心！”
争吵，在人族的最高殿堂内，罕见地爆发了。
极限之主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这并非是理念之争，而是面对绝境时，两种同样痛苦的抉择。
良久，他抬起头，打断了众人的争论。
“诸位。”
他的声音，让所有虚影都安静了下来。
“事情，或许……还没有到那一步。”
“哦？”
“极限，你有什么想法？”
极限之主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谁也无法看懂的光芒。
他缓缓说道：“我们都在等，等一个……变数。”
“变数？”
“是的。”
极限之主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堂的穹顶，望向了那无尽的虚空，“一个足以打破这盘死局的……棋子。”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本该早已逝去的身影。
那个以一己之力，搅动了整个宇宙风云，最终在亿万强者的围杀下，“悲壮落幕”的绝世天骄。
如果……他还活着，面对此等死局，他又会怎么做？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自己苦笑着掐灭了。
逝者已矣。
人族，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早已不存在的奇迹之上。
“我决定了。”
极限之主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与决断。
“传我命令，人族疆域，自今日起，进入最高战备状态。”
“所有二线军团，向核心疆域集结。所有一线军团，固守防线，不许主动出击。”
“圣院之内，所有资源，向【天骄榜】、【封侯榜】、【封王榜】上的天才倾斜，不计任何代价，用最短的时间，给我催生出一批新的强者！”
“至于【永生山】……”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决绝。
“在没有破局之法前……我们只能……等，看看凯撒他们能否站出来……如果不能的话，哎……”
一个“等”字，道尽了无尽的辛酸与无奈。
大殿之内，再次归于死寂。
诸多宇宙之主前往无尽海。
人族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在最高意志的驱动下，开始以一种悲壮的姿态，缓缓收缩、内敛，准备迎接……一场可能长达百万年，甚至更久的……凛冬。
……
陨石带的阴影之中，【神谕号】王座如同一粒亘古不变的尘埃，静静悬浮。
其内部，秦峰的意识已经与王座的探测系统深度链接，化身为一个绝对冷静的观察者，注视着远处那座被五十三尊封皇、十二座超规格大阵、以及数百万空间锚点彻底锁死的【永生山】。
时间，在这片被顶级力量扭曲的星域，失去了常规的意义。
一年。
十年。
百年。
千年。
秦峰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一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