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隨即醒悟过来,哼哼道:“別想套我话,我已经不会上当了!”
桓秀切了一声,“舅姑长大了,不如小时好玩了啊。”
那边王献之足足写了將近五页,刚刚读完,便有人站起身,和其辩论。
王献之神色坦然,张口反驳,层次分明,很快先前那人就败下阵来,拱了拱手,回到座位坐下。
其后又有数人站起,皆是无法驳倒王献之,王謐看在眼里,心道这两兄弟也是真才实学的,说来也是,王羲之和支道林相交甚篤,其中辩论精要,肯定会传给儿子的。
足足五六人之后,方才没有人站起,谢安见状,仍是看向司马奕,就听司马奕道:“秘书郎身有才学,他日必成大器。”
出自皇帝金口,这已是极高的讚誉了,王献之激动地浑身颤抖,连忙下拜谢恩。
等他回去后,谢安望著剩下的两份卷子,眾目之下,他也不想让人说偏,便示意王凝之上来。
王凝之拿著自己卷子,诵读起来,只过了一会,眾人就心里就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兄长,好像各项都比不上弟弟啊?
顿时场上窃窃私语起来,王凝之听到,心中一慌,竟是读错了个字,只得狼狐掩饰过去。
等他读完,眾人当即纷纷站起,出声质疑,王凝之苦苦招架,一时间被这些辩场老手搞得极为狼狐。
好在王凝之也是有底子的,辩论一道,本就没有固定標准,很难分出明显的胜负高下,大部分时候,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双方各自对著先立好的靶子猛轰,少有王謐那种直接针对对方言语弱点设下陷阱的。
王凝之跟著王羲之多年,也学到了不少辩论技巧,面对对方的言语辩难攻击,他只能使出些圆滑手段,避重就轻,混淆对方语意,终於勉强过关。
纱帐里面,谢道心中轻嘆,这就是叔父所说,给自己找的良配?
等最后一个人回座,王凝之后背衣衫都湿透了,几近虚脱,谢安看了看司马奕,发现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出声道:“请秘书郎回座。”
王献之两兄弟先前皆已入仕,同是秘书郎,但今日一过,只怕两人的名声便有高下之分了。
谢安拆开最后那叠厚厚卷子的封条,略略一顿,出声道:“请武冈侯上前。”
此话一出,堂上顿时热闹起来,纷纷看向王謐。
看著王謐起身,纱帐中的张彤云眼中发光,她眼晴余光一瞟,突然发现,那谢家女郎,似乎也在盯著王郎?
桓秀开心地笑了出来,“果然是他,我就知道!”
王謐走上前来,他身体挺直,和一般士子衣袂飘飘,脚步跌纵,像是隨时都要腾云驾雾的飘扬感不同,他脚步走得极稳,举手投足间,竟似乎带著些许金戈铁马的杀伐气息。
司马晞目光一肃,他不喜清谈,却爱练兵习武,所以一眼就看得出来,王謐身有武艺,还是那种血火之中锤炼出来的身形步法。
配合王謐坚毅的神情,其气势猛然间就提了起来,在场不认识王謐的士人,皆是一时间失语。
而认识王謐的人,则是纷纷站起,面带笑意拱手相贺,王謐认得这其中大部分,都是自己棋友,其他怕是郗夫人的关係,便即抬手回礼。
这些人的人数,已经多到不可忽视,谢安看在眼里,更是心中一沉,对方来建康不过数月,怎么拉了这么多关係?
王謐走到阶下,先对著司马弈行了一礼,把头低下,心中却是嘀咕起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刚才那一警,怎么司马弈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
而且庾道怜那边,似乎看自己也不太正常啊?
司马弈声音响起,“武冈侯,莫辜负朕之期望。”
王謐心里越发古怪,他摒除杂念,出声应了,才走到谢安面前。
两人对视剎那,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蕴含的复杂神情。
谢安定了定神,缓缓將手抬起,將卷子递到了王謐面前。
王謐淡淡道:“不用了。”
他转过身来,开口出声,“言尽悖之论,实自陷其说。夫立言而自斥其道,犹持刃而矿其柄,其悖也昭然.——“
轰的一声,眾人大哗,王謐竟然是將刚才所写,都背过了?
怎么可能!
怕不是提前得知了题目,做好了功课,才能如此吧?
不对,眾人隨即想到,要真是如此,应该竭力掩饰才对,又何须如此张扬?
此时王謐聚精会神,调动两世所学,前世辩论的经验,支教的培训,后世这具身体的土族底蕴,让他从仪表到谈吐,都呈现出了完全不同於同龄士子的精气神。
他此刻头脑无比清晰,心灵空明,进入了忘我之境,他的灵魂仿佛从躯壳中升起,悬浮於大殿之上。
在大殿空中,他往下看去,脚下是內侍宫女,士子高官,名士诸王,正在侃侃而谈的自己,以及御座上的皇帝皇后。
这一刻,他俯视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