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对答履薄冰
皇座上司马弈缓缓开口道:“爱卿平身。”
王謐直起身子,就听司马奕出声道:“昔汝祖辅佐先帝,胜同布衣,有再造社稷之功,平生勤谨持守,乃天下百官楷模。”
“望汝承先祖德泽,忠贯束心,不负汝祖荣光。”
王謐躬身答道:“谨遵陛下詔命。”
司马奕却对远处门边的郗夫人出声道:“汝家过继,敬祖有后,朕心甚慰。”
郗夫人连俯身应道:“承陛下恩泽。”
这是例行对答,司马奕转向王謐道:“听闻汝擅精弈棋?”
王謐回道:“偶有小智,境界尚浅,不敢妄自尊大。”
司马奕点点头,“琅琊王氏子弟,皆精书法,汝既授爵,足可入朝为官,暂授秘书郎如何?”
郗夫人脸色微变,她本以为今日只是袭爵,即使授官,也得等一段时间了,却没有想到皇帝竟是直接提了出来。
关於这件事情,她心中也是犹豫不决,加上这段时间事情繁多,还没有来得及和王謐好好商议,虽然王謐同意拒绝都可,但终归里面有著微小的差別,若是应答不慎,可能会被人借题发挥。
王謐却是早有腹案,他俯身道:“稟陛下,臣小时长於山野,荒废学业,这几年虽有所奋发,但才不堪配,若是勉强为官,恐行事有所差池,坏了朝堂顏面。”
“容臣在家勤谨奉学,等到才名堪配之日,方不负陛下所託。”
此话一出,司马奕脸上固然有些变化,下面两边的公侯皇族,却也是面色各异,若有所思。
郗夫人听了,却是舒了口气,王謐年纪太轻,要是听到授官马上答应,不说风度全失,也会被人非议追名逐利,如今出言拒绝,倒是符合之前的言行定位。
果然司马奕出声道:“听闻你过继之日,曾经写了两首诗?”
“我倒是很喜欢第二首,別致独特,七言诗自古不是没有,诗经楚辞,皆有相类,但直到汉魏,才多出现在乐府诗中。”
“其集大成者,便是魏文帝之燕歌行,而卿当日所做,气象磅礴,犹有过之。”
“不过最后两句,却是別出心裁,不拘泥於字数,跳出樊例。”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顏,颇有清静无为,逍遥天地之感,堪有老庄之神韵。”
“却不知这权贵一词,指的是谁?”
此话一出,两旁的王公贵胃面色古怪,都夫人更是脸色大变,这是皇帝不高兴了,故意为难王謐吗?
王謐略一沉吟,便微微抬头,出声道:“此权贵者,非指人也,而是人心羈绊之物。”
“权者,道之贼也。”
“老子云:“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夫权者,五色障目,眾为所迷,如弄权者,若夸父逐日,持策而驱眾,日愈奔而气愈竭,终毙於途,岂非强梁者不得其死之验耶?”
“故庄子日:圣人不从事於务,盖权乃造化之芻狗,用之不仁则自伤。”
“夫权者,势之刃也,陛下承天之运,行圣人之事,以权驱策天下,执之若持刃行渊,非圣人不能,他者自伤。”
“是故古之达人,观权如观火,近之则焚,远之则暗,唯在不即不离之间,而若凯者强持者,势极则亢,亢则悔生。”
此话一出,司马弈面露满意之色,两旁公侯面色各有变化,其中最上首一人脱口赞道:“说得好!”
王謐目光扫过,却见出声的约莫五十年纪,站的位置,应是个王爵,敢出声表態,说明怕是和司马奕关係匪浅,当下便对其身份有了个大致的判断。
而王謐这段话,能得到司马奕赞同,也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测,新皇对桓温极为不满。
因为王謐这段话,一个字都没有说桓温,却是字字都在暗示桓温,能够弄权专制的外臣,如今除了桓氏还有谁?
王謐心道这场面不好应付,为了自保,也只能口嗨了,但愿事后桓温不会和自己计较於是他便继续道:“夫贵者,名利桔也。”
“老子言:富贵而骄,自遗其咎。今之贵胄,生而玉,长而鸣鑾,世家子弟,席丰履厚,然忧思离乱,如牺牛被绣,食芻而忧刀俎,岂非宠辱若惊之谓耶?“
“贵之毒,甚於贫贱,庄子盗跖云,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