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一脸喜色的两人离开,高斌思付片刻,闭眼入定。
这几日都在消化那日所得,如今以尽数釐清。
深夜,他从入定中醒来,拿出笔记本翻开。
一新历三年十一月,朱雀现世,天降五火,焚天煮海。
三都山。
官道上烟尘滚滚,连绵成片的士兵一眼望不到边他们穿著淡红色战袄,腰膀长刀,为首的骑士鎧甲、马具、弓弩齐全。
沿途的百姓携老扶幼,也是一身新衣,不知道多少万人在各个城镇聚集,只等吉时,由仙官敲响大钟,见证立国盛事。
梁军、吴悠、萧锋等来贺使团,见到此等场景,暗自心惊。
那朱古镜以一阶妖修之身,经营出如此气象,如不是亲眼所见,真是难以相信。
西康宗並魔下使团此次出了观礼,还有考察取经的深层次目的。
启程时,多数人还有些不以为然,自以为那猪妖沐猴而冠,他能经营出什么气象来?
三都山弹丸之地、数十万民,凭此经验的道场,能有什么作用?
不成想,沿途所见,竟是气度森严,还有此等兵丁,已经有了一点经制之师”的味道。
这是什么,这是道场,这是修行。
玉皇道要求入世,可不是体验红尘,而是构筑红尘,长远目標是建立天庭”,就跟佛陀道需求释土』一样,以国修性。
概因其灵萃特性不如此就难以炼化,炼化之后,就成一手建立体制”的一部分。
举手投足都有一国、一域、眾生之力加持,但有赦令,无不具备莫大威能。
反之,就什么也不是,道途无望,斗法之力贫弱,什么灵物与法器都不好使,
玉皇、上帝、佛陀、湿婆都是这种调调,而西康宗坐拥两郡,辖地广大,凡民两千万,底子比这三都山不知好到哪里去了。
一旦改制,以他们充任牧民仙官,反哺之下,说不定能洗炼道种,再续道途。
之后·
之后就跟滚雪球一样—
想到这些,梁军等心潮起伏,再看这沿著官道滚滚向前的兵丁,就热切无比。
待这股凡人军队过去,灵舟再起,飞不多远,舟身忽地一滯,前方好似有禁空之力。
阵法修士一番检验,既没有发现大阵踪跡,也没有人暗中捣鬼,正奇怪间,三都山方向飞来一只由数十只飞禽拖拽的车厢。
两边匯合,一个狗头妖修身穿绿色官府,自称理藩院院使。
这理藩院院使说明原委,梁军等才搞清楚原来是的大明王赦令,开国大典期间,三都山附近空域,禁止飞行。
这,这灵舟之上,还是有一位正气的。
乃是西康宗治下唯二的附庸家主杨元庆。
此人孤傲,家中治下与妖修说不上和睦,此行是给西康一眾杂气充门面的。
此刻听闻居然有人仅凭所谓的赦令”,无依无托的,就能让大片范围的空域无法飞行,惊莫名。
再三追问確认过后,事实就摆在眼前,这才一收孤傲,认真与这理藩院的狗头院使攀谈起来。
“理藩院?”,吴悠传音过来,语带笑意,“这猪妖的野心不小”
“嘿嘿,这是拿咱们当蛮夷了”,梁军回復,心头火热更添几分。
一不靠大阵,二没有灵物支撑,就能颁下禁空救令,这是什么?
这是言出法隨!
这是经制之威。
就算是掌门师兄也做不到吧?
玉皇道统果真潜力巨大,不比其他道统逊色。
玉皇道的修士战力垫底,也就能欺负欺负胎息,但凡有机缘或外出寻药、猎妖的机会谁都不愿意带上他们,甚至有戏謔之言,称他们为大號胎息”。
是可忍敦不可忍!
看看,看看,这才是玉皇道统真正的威能,没看到那眼高於顶的杨元庆都低眉顺眼了吗?
不提梁军的心潮澎湃,就说杨元庆与那狗妖交涉完毕,目送数十飞禽拖拽的车厢返回。
转身回来,嘿然道:“等人家唱名吧”
於是,灵舟就停在禁空范围之外等候。
这三都山地界其实不小,东西直径两百公里是有的。
居高临下,只见大城、小寨星罗分布,辖地范围就没有荒芜的地方,大小道路阡陌纵横,农田將山林夷平,到处都是起伏的麦浪。
怕不是全民皆兵,防范的重点自是他们这些赶来观礼的外地仙师。
人妖混居,却能和谐无事,上下秩序井然,官员、小吏、商人、行伍——百业昌盛。
再说这凡人军队,却不是样子货,梁军等玉皇道的修士能感应到他们身上的“气』,杀伐之气、经制之气、血煞之气—
早就听说,这猪妖驱凡人为兵,开拓荒野丛林,猎杀妖兽、灵兽甚至妖修不留余力。
还结交人修势力,从不与妖修势力打搅,是有名的妖奸”,只把自个当人了。
此时才体会其中三味,真是极其聪明之举。
再看地上各处,不乏有寺庙分布,更有和尚、尼姑等做法斋等事,看香火鼎盛、人头攒动的模样,可见很是盛行。
玉皇为官,佛陀为信,只把黎庶吃干抹净”,真是好手段。
听说那猪妖道侣狸奴就是个佛陀道的妖修,这夫妻店经营的倒是可以。
也许自家也行?
门內和附庸各家还是有不少修佛的.
梁军正想著心思,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就要抬头看天,却发现动作缓慢无比。
他的眼神一,忽地反应过来,惊恐的看到所有人的动作都跟自己一样。
等他抬起头来,时间好似过了许久,雾彤彤的天空已经被无边的火红充满。
火红的太阳变得无比硕大,接著就好像顏料一样的晕开,岩浆一样的流淌在头顶。
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一切变化都无比缓慢,只有思维不受影响,
当岩浆一般的色彩填满整个天空,一声清越的鸣声,在顏色”最浓郁出,显出一只神鸟的轮廓,整个天空在一片静默和迟缓中爆燃。
火,无边的火海取代天空,梁军感觉心臟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了一下,眼前一黑,肉身剧痛,气海內的法力光团狂跳不止。
等他清醒过来,四周已经被五种火焰充斥,赤红、橙黄、白金、蔚蓝、紫绿。
这五种火焰构成一只神鸟的躯体。
仅仅是目视,梁军就感觉无法承受的重量几乎將自己的神魂镇灭,求生的本能让眼球爆裂,视野一黑。
但在神识中,五种浓郁到极致、就连虚空都无法承载而出现龟裂的火焰依旧存在,呆滯的思绪中,只有一个外来念头泛起一一朱雀。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道清越的鸣声,梁军听到了巨大的痛苦和不甘,他感同身受的大哭,这才发现,那种室息的缓慢已经消散。
神识中,朱雀崩解,五种火焰坠向大地,
西康宗,坐忘峰。
高斌负手望著一颗赤红的星辰”轰然坠落,方向东南。
巨量的天光在星辰坠落的方向冒起,撑起一个巨大的弧度,以无法形容的声势,无声无息的向四面八方扩散。
声音回归,轰”的一声,各种杂音爆炸般的扩散。
温度直线升,一扫持续了一年多的阴沉和湿冷,空气的对流立时发生。
狂风骤起,巨量的水汽蒸发,来到空中后接触那火红的天空,就像接触到通红的烙铁,“滋滋滋!”的响声铺天盖地。
大雨倾盆而下,雨水在坠落的途中极速冷却,等接触到人体已经有点冰冷。
强对流的气候就此展开,浩大的难以想像,视野中的天地好似一个巨大的桑拿房,灵机躁动,
由阴转阳,各种不可思议的奇景层出不穷。
风越来越大,一些细小的事物被卷上天空,大雨倾盆,雨水中渐渐出现鱼虾的踪跡高斌终於聚起一道法风,歪歪斜斜的飞上天空。
强光电闪,一道粗大的雷霆横贯天际,那燃烧在天空的火焰渐渐熄灭,朱雀现世的衝击渐入尾声。
但只有高斌知道,这只是个开启。
他竭力对抗铺天盖地的冷热对流,顶著呼啸的狂风与暴雨,化作一缕直飞天穹的月光,最终突破雨水与雾气混合的区域,来到已经熄灭的高空之上。
到了这里,大地以成弧形,法力运转,目光如月,扫视辽阔的陆地。
西康本就临海,他只看到海水已经被赤红的火焰点燃,巨量的水汽蒸腾,海面下降,轰隆隆的巨响中,海水退潮,一片片陆地显现出来。
高斌向东南方向飞去,他现在的高度已经超出对流层,越来越多的法光飞跃到这个层次,好似流星一样,向同一个地域赶去。
“前面的可是高道友?”
高斌早就察觉到来者是谁,稍稍放慢法风,等朱古镜和狸奴赶到近前,
朱古镜的形象大变,那颗硕大的猪头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富態且威严的中年人,就是鼻子还有点外翻,耳朵也很大,稍稍保留了原本的一点印记。
“真是高道友”,朱古镜大声喊道,“道友这是练气圆满了吧?”
这猪妖如此作態为了哪般?
高斌不作理会,朱古镜和狸奴全力靠近,一边飞一边大声喊:
“可怜俺老朱选的黄道吉日,这建国庆典还没开始,就被朱雀现世给搅黄了”
“道友是一个人来的?”
“哈哈,你我相识已久,何必客气?”
狸奴传音过来说道:“喵,道友勿怪,发现好几个仇家”
高斌微微頜首,稍稍放慢速度,与朱古镜和狸奴同行。
如此飞了半日。
海洋本就是妖修的大本营,南海之上的岛屿鲜有修士立足,凡民就更少了。
远远看见沸腾的海面上,突起一座燃烧的山峰,好似天地间立著一个巨型火炬,只將大片范围的海水蒸发。
大雨、海洋、火焰、蒸汽.好似一锅沸腾的稀粥,又有浓艷无比的清晰。
飞近火焰山”附近的空域,温度奇高,空气接近虚无,除了火焰,一切事物都被排斥开来。
风不能入、雨不能进,只有火和赤红的天光。
这是离火!
高斌停下不再靠近,朱古镜和狸奴却不甘心,往前飞了几十里就被点燃”,一边飞退,一边用法力扑灭身上的火焰。
许多法风停在附近空域,神识频扫,神念纵横,彼此深浅在接触的一瞬间就已经明了。
这时,西康宗的一眾练气才疾飞而至。
其中,一片火红的法光尤其瞩目。
高斌传音过去,“你不是在闭关吗,怎么来了?”
穆思雨的神念很激动,“我,我感觉有大事发生,就没有入定”
高斌飞过去与他们匯合,王嵐嵐第一次参加遭遇如此阵仗,驾起的法风都有些不稳。
彼此分说几句,不断有人试图靠近那火焰山”,可没有一人能接近五十里范围。
“舅舅,那是什么?”,王嵐嵐难掩兴奋的问道。
高斌笑著看向穆思雨,穆思雨一身法力接近沸腾,好似一朵盛开的火莲,又像一个甦醒的火之精灵,“这是离火”
“我记得你是真火?”,高斌说道。
穆思雨点了点头,视线调转,看向遥远的空域,“可惜不是真火”
“穆姐姐,有五种火焰,肯定有真火”
“我知道,距离太远,来不及了”
离火落於南海,应属亚洲陆地版块,那还有欧洲、非洲、美洲、大洋洲·.
说话间,海水持续蒸发,海水极具下降,岛屿的面积越来越大,彼此相连,渐成一片陆地。
“这是—海南!”
李旭发现蹊蹺,指著陆地上的一处被淤泥和海底植贝掩埋起来的废墟说道。
数次天灾,海南岛被海水淹没大半,生民早就转移。
此时暴露出来,望著熟悉的事物越来越多,顿生沧海桑田之感。
“我去看看!”
穆思雨终是下定决心,不肯放弃这天载难逢的机缘,就算是离火】,也要去碰碰运气。
高斌笑道:“我也陪你去”
“舅舅,我·———
“你好生待在此处!”
穆思雨也劝:“你刚成练气,又是水法,就不要去冒险了”
王嵐嵐这才不情愿的答应下来。
其他人已经看到不少人无功而返,除了李旭准备勉力一试,其他人都已经放弃。
三人做好准备,鼓盪法力,直往那火焰山”飞去。
只飞了五六里,李旭就支持不住了,法光有些不继,法驱內好似有一朵火焰正在燃烧,周身燃起淡淡的雾气。
又坚持了七八里,终于坚持不住,停在空中,目送高斌和穆思雨越飞越远。
高斌还算轻鬆,浓郁的法光近乎实质,被排斥开来的火红形成了一道包裹全身的火茧。
什么机缘不机缘的,不是目的,他一直留意著穆思雨的变化,看那凤凰可会显出一点踪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