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河西堡的墩军
打下甘州群牧所后,江瀚並没急著继续北上。
他稍作停留后,便率领大军一路向西,兵锋直指临洮府。
他的目的很明確——招兵。
去年在甘泉县时,他曾与临洮总兵王承恩率领的临洮兵交过手。
那支队伍遭到埋伏后,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如今临洮府距此不远,江瀚正好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招募些善战之兵,收归麾下。
然而,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
如今的临洮总兵,已经换成了原先的副总兵蒋一阳。
此人不论是治军,还是临阵,比起前任总兵王承恩都差了不少。
去年秋天,此人奉命镇压地方乱匪,竟然被一个叫“红军友”的流寇头子打得大败,损兵折將,麾下都司李宫用被生擒,可谓顏面尽失。
最后,还是曹文詔和杨嘉謨出手,使了一招反间计,才借乱匪之手,除掉了红军友。
临洮副总兵蒋一阳遇长寧逃盗於清水县,战败;失亡数百人,把总徐承斌死之,都司李宫用见执。曹文詔、杨嘉謨自陇州邀盗,径抵麻镇镇,又遗諭贴以间之;盗相疑,杀渠帅红军友。
果不其然,庸將就是庸將。
当蒋一阳听闻江瀚大军来犯,竟还兴致勃勃的率军迎战,结果一战便被打得丟盔弃甲,一路仓皇逃窜到了兰州城里。
这可把兰州城里的肃王朱识鋐给嚇坏了。
看著蒋一阳这帮败军,他还以为贼兵的下一个目標,就是踏破兰州,劫掠他这个大明宗室。
朱识鋐欲哭无泪,自己这兰州城地处边陲,地广人稀,真不知道是哪里被这伙煞星给看上了。
说起来,肃藩在大明的诸多宗室藩王中,算得上是一个异类。
他们既没有欺男霸女的恶习,也没有富甲一方的豪奢,甚至可以说比较穷。
这倒不是因为兰州偏远,而是肃王一系不善经营,而且家风还不错。
肃藩曾是大明的战马赞助商之一,自永乐年起,便数次向朝廷进贡战马。
传至朱识鋐他爹朱绅尧这一代,更是將“为国分忧”刻进了骨子里。
不仅每三年便向朝廷贡马,而且还主动上奏,將名下十余万顷的庄田交还朝廷,把神宗皇帝感动得无以復加,特意下旨为其修筑牌坊以示嘉奖。
良好的家教,让本就不富裕的肃王府雪上加霜。
朱识鋐自继位以来,曾两次为国捐资助餉;
去年见大明烽烟四起,更是咬著牙,將他爹留下的蒙古马,捐了一半给朝廷。
肃王父子两代都痴心於书法,耗费家財最多的一件事,便是將《淳化阁帖刻石,传於天下。
《淳化阁帖號称法帖之祖,收录了先秦至隋唐年间,百余位名家的四百二十篇墨宝真跡。
肃王父子延请名家,耗时七年,终在天启元年,將刻石碑雕刻完成,任由天下士子拓印。
对於这样一位府库空虚,且颇有贤名的藩王,江瀚其实並没什么兴趣。
但此时的肃王朱识鋐,却被溃兵嚇破了胆,以为大难临头。
他一咬牙,命人取了千两白银犒赏兰州守军,恳请他们务必保卫兰州,保卫肃藩。
肃王父子两代人对兰州的百姓和守军都照顾有加,深受爱戴,如今还倾囊劳军,这可把兰州城里的守军们感动坏了。
一时间,全城守军士气高涨,日夜巡逻不休,刀枪擦得鋥亮,誓要与兰州共存亡,与肃王殿下共存亡。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贼兵根本没有半点攻城的意思,反而在城外不远处兵分两路,一路向著甘肃镇,一路向著寧夏镇的方向,绝尘而去。
这下,兰州城內的守军们反倒有些失望了。
光领了银子,却没仗可打,这银子拿得.心里不踏实啊。
於是乎,这帮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丘八们,转头就把兰州城里的地痞、无赖、泼皮们给揪出来,结结实实地收拾了一顿。
美其名曰“为肃王殿下整顿治安”,倒也算是为兰州城里的治安,做了点微小的贡献。
对於兰州城里的鸡飞狗跳,江瀚自然是毫不知情。
他之所以率军往兰州的方向移动,纯粹是因为兰州位於甘肃镇与寧夏镇的交界之处,他方便在此地分兵。
仅此而已。
江瀚把麾下部队分成了两部,一部由邵勇带队,沿著边墙一路向西北行军,直插甘肃镇腹地;
另一部则由他亲自带队,沿著边墙向东北方向的寧夏镇疾驰。
江瀚的计划很简单:
顺著漫长的长城防线,招收那些驻守在最前线的墩军,扩充麾下兵力。
考虑到甘肃镇路途遥远,为了提高效率,邵勇此行带的都是骑兵。
江瀚还特意把军中甘肃籍的士兵都挑了出来,尽数拨给了邵勇。
这帮甘肃兵,是当初在吕梁山一战中,被俘虏的王世虎旧部。
他们熟悉乡土人情,由他们出面招降边兵,想必定能事半功倍。
王五,便是其中一员。
他是甘肃镇永昌卫河西堡的墩军,年纪不大,但军龄却很长。
十四岁那年,他便第一次拿起刀枪,跟著堡子里的老兵一起出塞跟韃子抢水。
二十三岁那年,他当上了河西堡的总旗,手下管著四十多个弟兄。
他的前半辈子,都在河西堡那座破败的土城里,本想著趁著剿匪出去见见世面,建功立业,结果还没风光几个月,就稀里糊涂地当了俘虏。
好在,江大帅对他们不错。
王五后来还因为识字,再加上表现良好,被江瀚提拔为掌令。
这次听说大帅要去甘肃镇招兵,他便自告奋勇,想回去把堡子里的弟兄们都带出来。
王五此行没有带太多人,只领了一伍弟兄隨行护卫。
这几人,也都是他的同乡,当初跟著他一起从河西堡里出来的弟兄。
一行人骑著快马,沿著边墙一路向西,直奔河西堡。
路上,王五抚摸著身上厚实的甲,腰间崭新的腰刀,心中感慨万千。
大帅曾笑言“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算不算得上富贵。
也不知道,堡子里那些弟兄们,如今过得怎么样了。
数日后,一座破败的墩堡,终於出现在了王五的视野之中。
那便是河西堡。
堡墙由黄土夯成,早已被风沙侵蚀得处处是豁口,墙头上的箭垛倒塌过半,看起来就像一个牙齿漏风、行將就木的老人。
之所以叫河西堡,是因为它坐落於一条名为“水磨川”的河流以西。
水磨川的上游,便是方圆数百里內最重要的水源地——昌寧湖。
而昌寧湖,也正是附近军堡所有苦难的根源。
王五抵达时,正值黄昏。
他看到一队墩军,拖著疲惫不堪的步伐,正从边墙的豁口处,蹣跚著回到堡子。
这队墩军几乎人人带伤,身上的袄子破烂不堪,看不清顏色。
几具冰冷的尸体,被隨意地扔在马背上,隨著马步一下下地顛簸著。
“唉又去找韃子抢水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