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再渡河
官军的阵线如退潮般散去,只在缓坡上留下一片狼藉和死尸。
没了督战队的约束,倖存的饥民们四散而逃,一个个连滚带爬的逃出了战场。
见著贼兵援军赶到,正在后方鼓譟的史记言也不敢多待,忙不迭的就带著乡勇卫兵们缩回了陕州城,闭门不出。
逼退左良玉部后,邵勇匆匆赶回江瀚面前,翻身下马,声音沙哑:
“大帅恕罪,末將来迟了。”
江瀚点点头,隨即把目光越过邵勇,看向了他身后那几百骑兵。
看著这群骑兵疲惫的脸色,江瀚越看越不对劲,眉头逐渐拧紧:
“怎么就你们几百號人?大部队呢?”
提起这个,邵勇脸上满是愧色,他不敢隱瞒,隨即便將部队在宋家岭遭遇夜袭的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江瀚听著邵勇的敘述,面色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
到最后,他已经是面如黑炭,拳头不自觉地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但事已至此,即便是再愤怒也於事无补。
於是江瀚深吸一口气,將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隨后让邵勇再派两支轻骑,回去接应大部队渡河。
另一头,左良玉被邵勇一路追杀,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十几里地。
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的喊杀声,他才惊魂未定地停了下来,收拢残部。
左良玉扶著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破口大骂:
“狗日的曹文詔,贼兵的援军都到了,这王八蛋到底在哪儿?!”
“假传情报,貽误战机,老子定要狠狠地参他一本!”
他身边的儿子左梦庚倒是冷静,连忙劝道:
“爹,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紧派人去找曹文詔求援。”
左梦庚的目光里透著一丝忧虑,
“那股贼骑,似乎只是先头部队,人数不过千。”
“可一旦等贼兵大军尽数渡河,站稳了脚跟,再想把他们赶回去,那可就难如登天了”
“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
左良玉心头一凛,左梦庚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將他的怒火浇熄了大半。
他烦躁地踱了两步,如今渡口被贼兵占了,他就是想派人求援,也得绕道。
“妈的,真是流年不利!”
左良玉啐了一口,隨即对左梦庚吩咐道,
“你赶紧挑几个机灵点的弟兄,往下游去,寻摸个隱蔽的地方。”
“让他们扎几个皮筏子,趁夜偷渡过去。”
“无论如何,必须儘快联繫上曹文詔的主力!”
第二天將近中午,江瀚才终於在黄河对岸,看到了自家大部队的影子。
大军旌旗招展,浩浩荡荡走了大半天,才通过简陋的浮桥,尽数渡过了黄河。
眾人归队,江瀚接过指挥权,然后便下令全军在渡口附近驻扎,就地修整。
隨后,他便將几位带兵的把总,全都召集到了中军大帐议事。
大帐之內,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江瀚背著手,来回踱步,最终停在董二柱、邵勇、李老歪等一眾將领面前,脸色阴沉。
“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个是昏了头不成?!”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心上。
“安营扎寨,我当初是怎么教你们的?”
“警戒呢?明哨、暗哨都安排到哪里去了?”
“你们难道没看见,我为了防备曹文詔夜袭,连牲口都要拴在营地附近预警吗?”
“这些东西,你们都他娘的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江瀚越说越气,手指几乎要戳到邵勇等人的鼻尖上去了。
他指著面前的几人,脸上满是失望:
“高地不派人放哨也就罢了,大军出谷,连斥候都不派出去?”
“你们的脑子呢?被驴踢了?”
江瀚的胸膛剧烈起伏著,失望与愤怒交织。
“你们一个个,都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
“我能理解,你们没读过兵书,缺乏统帅全局的意识。”
“但是你们跟著我,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也有几十场了,你们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
“以后队伍壮大了,让你们独领一军,你们就打算带著弟兄们去送死吗?!”
“要是都这个德性,我看咱们也別他娘的造反了,趁早散伙,各自回家娶妻生子,当个朝廷顺民去吧!”
江瀚话说的很重,这次他可是动了真火。
他一直把邵勇等人,当成未来领军的主帅来培养。
可宋家岭一仗,却把他们作为统帅的短板暴露无遗。
缺乏大局观,甚至连最基本的安营扎寨都出了岔子。
平心而论,邵勇、李老歪等人,让他们衝锋陷阵,个个都是好手。
但若要作为一军主帅,统筹全局,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够格!
当然,江瀚心里也清楚,没有几个人像韩信一样,天生就是帅才。
一支军队上上下下,吃喝拉撒,行军布阵,人心士气,哪一样不是学问?
这些东西,都得靠著一场场血战,一次次磨礪,才能真正如臂使指。
几名把总被江瀚骂得狗血淋头,一个个低著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时,中间的董二柱排眾而出,单膝跪地:
“大帅,此战之过,全在於我!”
“是我疏於防范,请大帅责罚!”
江瀚看著他,摆了摆手,声音里透著一丝疲惫:
“起来吧。”
“这一仗,你们几个都有份,先记著,戴罪立功。”
“等战事稍歇,我再跟你们计较。”
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江瀚总不能真的给这几个带兵的把总,一人赏一顿军棍吧?
到时候都趴窝了,谁来带兵?
看著江瀚怒气稍息,一旁的邵勇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岔开话题。
“那大帅,咱们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现在全军已经渡过黄河,要继续向中原腹地进发吗?”
提到此事,江瀚更是发愁。
一场伏击,让大军多出了近千名伤员,机动能力骤降,现在就是想跑,都跑不远。
他走到舆图前看了半天,脑子里飞速盘算著敌我態势。
艾万年部虽然被打残了,但左光先手里还有三千秦兵,建制完整。
而曹文詔更是不是所踪,连带著白广恩的一部降兵,就像消失了一样。
身侧的左良玉,虽然是个软柿子,可他手里也还有近千昌平兵。
其中最麻烦的,就是曹文詔手里,那一千五百关寧铁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