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中没有血,只有灰白色的寂灭道韵在逸散。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的无间道躯,竟然无法癒合这道伤口。
一股来自更高层次的“理”,附著在伤口上,磨灭著他的大道根基。
他的一部分“存在”,被这一斧从鸿蒙世界中斩掉了。
“你…你这到底是什么妖法!”
外门长老的声音因恐惧而尖锐,他看著吴双,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姿態。
他的眼中,贪婪依旧,却多了一份发自神魂深处的忌惮。
吴双大口地喘著粗气,脸色苍白如纸,身后的开天神斧虚影,在斩出这两斧之后,终於到了极限,化作点点光屑,消散在虚空之中。
他体內的力量,已是十去其九。
但他依旧站得笔直,那双异色的瞳眸,平静地注视著惊怒交加的外门长老。
“永恆…这是永恆大术!”
外门长老死死地盯著自己的伤口,又猛地抬头看向吴双,像是想到了什么,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你不仅有永恆道宝,竟然还掌握了与之配套的永恆大术!”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热。
“须弥神魔,可创须弥大术;无间神魔,可悟无间大术!唯有那传说中的永恆神魔,才能创造出此等直接抹杀概念』的无上法门!”
“哈哈哈!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他仿佛疯了一般,仰天大笑起来。
一件永恆道宝,已经足以让他疯狂。
现在,一门只存在於传说中的永恆大术,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两样东西若是都落入他的手中,什么玄天宗,什么无间之境,都將成为他脚下的垫脚石!
他將有机会,去窥探那真正的不朽不灭!
笑声戛然而止。
外门长老那双赤红的眼眸,再次锁定了吴双,那其中的贪婪,几乎要化为实质。
“小子,本座改变主意了。”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不容抗拒的意味。
“献出你身上的永恆道宝,再交出这门永恆大术的完整传承!”
“本座可以立下鸿蒙誓言,不仅饶你不死,还收你为本座唯一的亲传弟子,带你领略无间之境的风景,如何?”
他循循善诱,仿佛在给予吴双天大的恩赐。
在他看来,一个油尽灯枯的虚道境螻蚁,面对自己这样的许诺,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吴双没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地调整著翻腾的气血,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后。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看到吴双沉默不语,外门长老的耐心正在被快速消耗。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脸上的“仁慈”消失,再次被狰狞所取代。
“既然如此,本座就先废了你,再慢慢炮製你的神魂,不怕你不开口!”
话音未落,他便要再次出手。
可就在这时,吴双却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尽嘲讽的笑容。
他没有看长老,而是將视线,投向了长老的身后。
外门长老心中一突,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猛地回头。
只见,百里外的大陆上,本已倒地的闻人莫念,不知何时盘膝坐起。
以她为中心,地面的岩石与尘埃都化作黑暗。
那並非光线消失,而是一种本源的“无”。
一片黑暗领域正在扩张。
黑暗中央,闻人莫念的双眸化作旋转的星空。
一股古老的气息从她身上甦醒,让外门长老心悸。
“这是……”
外门长老的瞳孔收缩成针。
他盯著闻人莫念眉心若隱若现的印记,一个歷史中的禁忌族名脱口而出。
“永夜一族!”
“你是永夜一族的余孽!”
玄天宗长老的声音带著惊骇。
那不是贪婪,而是源自记忆的恐惧。
永夜,一个曾掀起血雨,以吞噬大道为生的族群。
在他失神间,那片黑暗领域扩张到了极限。
黑暗没有声音与波动,朝著外门长老的“寂灭道域”覆盖而去。
嗤——
两种领域碰撞,没有爆炸。
外门长老的寂灭世界一接触黑暗,边缘便开始消融、瓦解。
他的“寂灭”大道,在“永夜”面前显得无力。
“该死!”
长老吼了一声,不再覬覦吴双的宝物。
他双手合十,收回全部力量,抵御那股黑暗。
他必须守住自己的道。一旦永夜之力侵入本源,他的道果就可能被污染,甚至吞噬。
机会!
吴双眼中爆发出光亮。
他没有迟疑,出现在闻人莫念身旁,將她揽入怀中。
“疯女人。”
他骂了一句,另一只手抓向虚空。
嗤啦!
他撕开一道空间裂口。裂口內是空间乱流。
没有退路。吴双抱著昏迷的闻人莫念,踏入了混沌之中。
“休想走!”
身后传来外门长老的咆哮。
他压下永夜之力的侵蚀,分出心神,对著那道空间裂缝打出一道神光。
轰!
神光在裂缝中炸开。
那通道瞬间崩塌。
两人被一股洪流,捲入了空间断层深处。
……
不知过去了多久。
仿佛一瞬,又仿佛万古。
在无尽的黑暗与撕扯中,吴双死死地护著怀中的闻人莫念,任凭那些锋利的空间碎片在他坚逾神铁的肉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盘古玄元功早已停止运转,他体內的神魔二力,彻底乾涸。
全凭著七转神魔之躯的强横底子,在硬生生扛著。
终於。
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
下一刻,两人如同被从高速旋转的滚筒中甩出的石子,狼狈地从一道凭空出现的裂缝中跌落。
砰!
吴双背部著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坚硬的地面上砸出了一个浅坑。
他闷哼一声,一口逆血再也压制不住,喷了出来,怀中的闻人莫念也隨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咳咳……”
吴双挣扎著坐起身,將闻人莫念小心地放在一旁。
他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条骯脏潮湿的小巷,空气中瀰漫著一股发酵的酸臭味。
巷子外,是鼎沸的人声与冲天的灵光。
一座座琼楼玉宇高耸入云,无数修士驾驭著各色遁光,在楼阁之间穿梭往来,一派仙家盛世的繁华景象。
而在城市的正中央,一柄巨大到难以想像的青铜古剑,倒插於大地之上。
那古剑的剑柄,直入云霄,剑身之上,流淌著肉眼可见的锐利剑意,仿佛是整座城市,乃至整个天域的脊樑。
玄天域,天剑城。
看著那標誌性的巨剑,吴双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上,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赌对了。
他强撑著站起身,从体內世界中摸出几块下品道石,又取出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將自己和闻人莫念笼罩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小巷。
……
半个时辰后。
天剑城,南城,一家毫不起眼的客栈。
“天字號房,住七天。”
吴双將几块道石丟在柜檯上,沙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昏昏欲睡的店家,掂了掂道石,瞥了一眼斗篷下那看不清面容的两人,懒洋洋地丟出了一块木牌。
进入房间,布下几道简陋的禁制。
吴双这才鬆了一口气,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靠著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地喘著粗气。
他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得仿佛隨时都会熄灭的闻人莫念,眉头紧锁。
这次的伤,太重了。
两人都动用了超越自身极限的底牌,本源亏空得一塌糊涂。
尤其是闻人莫念,强行催动永夜之力,几乎是自毁道基。
吴双从那堆战利品中,翻找出一些疗伤丹药,强行撬开闻人莫念的嘴,给她餵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自己也盘膝坐下,开始尝试运转盘古玄元功。
然而,经脉之中空空如也,连一丝法力都难以凝聚。
无奈之下,他只能取出大把的道石,如同嚼豆子一般,直接吞入腹中,依靠道石中蕴含的能量,来缓慢修復著肉身的伤势。
时间,就在这压抑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七天后。
客栈的房间內。
吴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双眼。
他那双异色的瞳眸,恢復了几分神采,身上的伤口已经尽数癒合,乾涸的经脉中,也重新有了一丝微弱的法力在流淌。
虽然距离巔峰状態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好歹是恢復了一些自保之力。
他將视线投向床上。
闻人莫念也已经醒来,正靠在床头,默默地调息。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那双纯黑的眼眸,复杂地看著吴双。
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最终,还是吴双打破了沉默。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平静。
闻人莫念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我的身份已经暴露,玄天宗不会放过我,那个老傢伙,恐怕已经疯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
“我需要找个地方,彻底隱匿起来,至少要等到伤势完全恢復。”
吴双点了点头。
这和他想的差不多。
“然后呢?”
闻人莫念抬起头,那双纯黑的眸子,认真地注视著吴双。
“你呢?你救了我两次,又被我牵连,被一个无间神魔追杀,你有什么打算?”
“我?”
吴双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养好伤,然后,去找那个老东西,把场子找回来。”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简单的事情。
闻人莫念被他这番话噎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男人,脑子里的迴路,真的和正常人不一样。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情。
“找回场子?对方可是一尊无间神魔。”
“那又如何。”
吴双活动了一下还有些僵硬的脖颈,骨节发出一阵脆响。
“这次是我准备不足,下次,死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闻人莫念看著他,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或许真的能做到。
她不再纠结於这个话题,转而问起了另一件她一直想不通的事情。
“已经七天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著一丝疑惑。
“玄天宗……太安静了。”
这七天里,两人躲在这间破旧的客栈,几乎与世隔绝。
但以一尊无间神魔的手段,如果真的要封锁全城,掘地三尺地找人,他们不可能感受不到任何风吹草动。
可事实是,整个天剑城一如往常,繁华依旧,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紧张氛围。
甚至连街头巷尾,都听不到任何关於玄天宗弟子大规模陨落的传闻。
这太不正常了。
吴双闻言,也陷入了思索。
他虽然嘴上说得轻鬆,但心里从未轻视过那个老傢伙。
这几日他恢復法力时,也曾分出一缕神念悄悄探查,结果和闻人莫念说的一样,外面风平浪静。
“只有一个可能。”
吴双缓缓开口,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那个老东西,比我们想像的更贪。”
闻人莫念冰雪聪明,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是想……独吞?”
“不然呢?”
吴双嗤笑一声。
“永恆道宝,永恆大术,这两样东西,哪一样传出去,不比他那些死掉的徒子徒孙重要?別说只是一个外门长老,就算是玄天宗的宗主亲至,恐怕也会动心。”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
“更何况,那些弟子,大部分都是他自己亲手宰的。他若是把事情闹大,引来宗门高层彻查,他自己也脱不了干係。”
闻人莫念顺著他的思路想下去,只觉得一阵不寒而慄。
那个老傢伙为了掩盖自己屠戮同门、独吞至宝的真相,必然会选择將这件事死死地压下去。
至少在找到他们,夺走宝物之前,他绝不会声张。
想通了这一点,压在两人心头最沉重的那块大石,总算是暂时落了地。
“这么说,我们暂时安全了。”
闻人莫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多日的神经终於得以放鬆。
吴双却摇了摇头。
“是那个老东西以为我们安全了。”
他从地上站起身,走到了闻人莫念的床边。
“他肯定觉得我们身受重伤,会找个地方躲起来慢慢养伤,所以才不急著动手。这恰好是我们的机会。”
闻人莫念看著他,等待著他的下文。
“分头走。”
吴双言简意賅。
“我们两个目標太大,继续待在一起,迟早会被他找到。你我分开,他一个人,分身乏术。”
这个提议,正中闻人莫念下怀。
她確实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彻底恢復本源,甚至尝试突破。
和吴双这个巨大的麻烦源待在一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好。”
她没有丝毫犹豫,乾脆地点了点头。
“我欠你两条命,还有一份天大的人情。这些资源你先拿著,算是我预付的利息。”
她说著,便要將吴双之前给她的那些储物法宝拿出来。
吴双却摆了摆手,直接拒绝了。
“不用了,那些东西你留著恢復伤势。你恢復得越快,那个老东西的注意力就会被你吸引越多,我也就越安全。”
他的理由,现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闻人莫念看著他坦然的样子,心中那点离別的伤感,瞬间被一种哭笑不得的情绪衝散了。
这个男人,永远都这么实际。
她不再坚持,只是从自己的储物空间中,取出了一枚通体漆黑,雕刻著繁复纹的玉符,递给了吴双。
“这是我的信物,里面有我的一缕本源气息。日后若是有需要,捏碎它,无论我在何处,都能感应到。”
吴双没有客气,接过了玉符。
入手冰凉,上面还残留著她的一丝体温。
“你多保重。”
闻人莫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翻身下床。
她重新披上那件宽大的黑袍,將自己的身形与容貌尽数遮掩,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径直推门而出,很快便消失在了客栈外的茫茫人海之中。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吴双一人。
他把玩著手中的黑色玉符,片刻后,隨手將其收入了体內世界。
他也没有在此地久留的打算。
“便宜大师姐,也该去找你了。”
吴双低语一句,同样走出了这家破旧的客栈。
……
天剑城,听潮阁。
作为玄天域最负盛名的仙家客栈,此地往来无白丁,出入皆是各方豪雄、宗门俊彦。
客栈门口,两尊须弥神魔境的傀儡护卫如门神般矗立,气息强横。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浑身散发著一股“我很不好惹”气息的人,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正是吴双。
他无视了周围投来的各色探寻的视线,径直走到了柜檯前。
“我找何清宴。”
他的声音沙哑,带著一丝不耐。
柜檯后,一个正在打盹的白鬍子老掌柜眼皮抬了抬,懒洋洋地打量了他一眼。
“何仙子在天字一號院,不过她吩咐过,不见外客。”
因为吴双没有露出面容,这掌柜的,並未认出吴双。
“我是她师弟。”
吴双言简意賅。
老掌柜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似乎在確认他话语的真假。
片刻后,他才不情不愿地从柜檯下摸出一块令牌。
“上去吧。”
吴双接过令牌,转身便朝著楼上走去。
听潮阁內部自成空间,越往上,天地灵气便越是浓郁。
顶楼的观海境,更是奢侈到直接牵引了一条地脉灵泉,化作云雾,氤氳繚绕。
吴双刚一踏入,便看到一个穿著水蓝色长裙的女子,正趴在一张白玉桌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戳著一只灵蝶。
正是何清宴。
她似乎感应到了来人,头也不抬地抱怨。
“吴双!你这个没良心的臭师弟!你还知道来找我啊!再不来,师姐我可就要被这天剑城里的公子哥们给烦死了!”
她一边说著,一边抬起头。
当她看清吴双此刻的模样时,抱怨声戛然而止。
吴双扯下了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虽然恢復了七七八八,但依旧能看出几分憔悴的脸庞。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那虚浮不定,几乎快要跌落境界的气息,根本瞒不过何清宴的感知。
“你……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何清宴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她一步便闪到了吴双面前,抓起他的手腕,一股精纯的法力探入他的体內。
片刻之后,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本源亏空,道基不稳……你跟谁打了一架?无间神魔?”
吴双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知道还问。”
他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仙果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嘟囔。
“饿死了,先让我吃点东西。”
何清宴看著他这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眼底深处,却满是担忧。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又从自己的储物法宝里,掏出了更多品阶更高的灵果仙酿,堆满了整张桌子。
吴双也不客气,风捲残云般,將一桌子足以让寻常修士消化百年的东西,扫荡一空。
直到打了个饱嗝,他才感觉丹田里那点微弱的法力,壮大了一丝。
“行了,此地不宜久留。”
吴双擦了擦嘴,站起身。
“我们得赶紧离开玄天域。”
“走?现在就走?”
何清宴愣了一下。
“不等你伤势恢復了?”
“等不了。”
吴双摇了摇头。
“再等下去,那个老东西该找上门了。”
何清宴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她当即不再多言,点了点头。
“好,我们走!”
两人没有片刻耽搁,立刻离开了听潮阁,径直朝著天剑城外的传送大阵方向飞去。
就在两人即將踏出玄天域界壁的剎那,何清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拉住了吴双。
“等等,师弟!”
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有件事我必须现在告诉你,是关於我们天道宗的,也关係到……你接下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