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
吴双摆了摆手。
告別之后,轩辕御天与凤凌苍撕裂虚空,各自返回天域。
星海之间,只剩下吴双与不死仙帝二人。
“前辈,你……”
吴双刚想开口,不死仙帝却打断了他。
“隨我去一趟归墟天域。”
他的声音不容拒绝。
吴双看著他的脸,心生疑竇,但没有多问,点了点头。
……
归墟天域,没有日月星辰,只有虚无。
一座黑色神宫悬浮在虚无的中央。
吴双与不死仙帝的身影出现在神宫前。
这一路,他们了数百年。
不死仙帝一言不发,吴双也没有开口,两人一路沉默。
踏入不死仙宫,一股死气扑面而来。
宫殿內没有侍者,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迴荡。
不死仙帝走上归墟神石帝座,坐下。
他看著下方的吴双,沉默了许久。
“把那块大道碑碎片拿出来。”
吴双依言,將那块血色的大道碑碎片取出。
嗡!
碎片出现的瞬间,不死仙宫隨之震颤,一股意志从碎片中瀰漫开来,试图侵蚀此地。
不死仙帝只是抬了抬眼皮。
一股归墟之力从帝座之上涌出,將那股意志压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不死仙帝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了一抹无法掩饰的疲態。
他抬起手,掌心之中,一块同样大小,却散发著纯粹终结道韵的灰色石碑碎片,缓缓浮现。
“这是本帝执掌的大道碑碎片,你一併拿去。”
吴双愣住了。
他完全没料到,不死仙帝叫他来,竟是为了这个。
“前辈,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
不死仙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本帝,快死了。”
轰!
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像是一道混沌神雷,在吴双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死死地盯著帝座上的那个男人。
那个诸天仙域最古老、最神秘,执掌归墟,號称不死不灭的存在,竟然说自己快死了?
“你被那东西,侵蚀得比我想像中更严重。”
吴双的声音有些发沉。
“不错。”
不死仙帝坦然承认,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臂,擼起了宽大的袍袖。
吴双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条手臂之上,密密麻麻的青色纹路,已经从手腕,蔓延到了整个肩膀,並且还在缓缓地朝著心臟的位置侵蚀而去。
那些纹路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散发著令人作呕的诡异气息。
“此物,已然深入本帝的神魂与本源,若是不加以控制,用不了多久,本帝就会彻底转化成那种东西。”
不死仙帝的语气平淡。
“所以,本帝要將自己,彻底归墟。”
他看著吴双,灰色的眸子里是託付之意。
“这两块大道碑碎片,你拿著。那口石棺,那根锁链,还有这诡异力量的源头……这个答案,或许要由你来揭晓了。”
吴双走上前,接过了那块灰色碎片。
两块碎片入手,一冷一热,两种道韵在掌心涇渭分明。
“我答应你。”
吴双沉声回答。
不死仙帝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
“还有一事。”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无极那孩子……不要告诉他真相。”
“將他带去古族天域,交给你师尊照看,那里的环境,更適合他。”
“本帝唯一的子嗣,就拜託你了。”
吴双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了那个总是跟在不死仙帝身后,一知半解,却总是努力想要帮上忙的青年。
“好。”
吴双重重地点头,这是一个承诺。
得到了吴双的许诺,不死仙帝身上那股支撑著他的最后一口气,似乎也彻底散了。
他靠在冰冷的帝座上,整个人的气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下去。
“去吧。”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吴双对著帝座上的身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朝著宫殿之外走去。
在他踏出不死仙宫大门的剎那。
身后,那座亘古长存的黑色神宫,连同那尊端坐於帝座之上的身影,开始无声无息地分解。
不是化作能量,不是化作尘埃。
而是化作最纯粹的“无”,一点一点地,从这方天地间,被彻底抹除。
不死仙帝,正在兑现他的诺言。
將自己,彻底归墟。
虚无,在吴双的面前蔓延。
那座亘古长存的黑色神宫,连同帝座上那道孤高的身影,都已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在这方天地间存在过。
它们被抹除了,回归了最纯粹的“无”。
吴双伸出手,掌心之中,两块大道碑碎片静静躺著,一块是属於不死仙帝的,散发著终结万物的灰色道韵;另一块则是从那诡异肉球中夺来的,血光流转,邪性十足。
“无极那孩子……不要告诉他真相。”
不死仙帝最后的嘱託,在他神魂深处迴响,每一个字,都重若神山。
吴双深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那股悲痛与鬱结,最终化作了一股沉甸甸的责任。
他答应了。
那就一定要做到。
他反手一挥,磅礴的力之大道法则涌出,在神宫原本所在的位置,布下了一道看似简单,却蕴含著开天闢地之威的封印。
做完这一切,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身形一闪,朝著归墟天域的另一处宫殿群落疾驰而去。
无极宫。
与不死仙宫的空旷、肃穆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混乱而张扬的气息。
宫殿的樑柱上,铭刻著扭曲的魔纹,庭院里,隨意地摆放著各种散发著不祥气息的法宝宝材,空气中,都瀰漫著一股隨心所欲的狂放。
吴双刚一踏入主殿,便看到一个青年,正盘坐於大殿中央,周身魔气翻涌,演化著种种生灭幻象。
正是叶无极。
似乎是察觉到了吴双的到来,叶无极缓缓收功,周身的魔气尽数敛入体內,他睁开眼,脸上露出几分欣喜。
“吴双?你回来了!我父亲呢?”
吴双看著他那张与不死仙帝有几分相似,却多了许多鲜活情绪的脸,心中微微一沉。
他稳住心神,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
“你父亲在与兽帝一战之中,伤及了本源。”
“此刻,他已將自己彻底封锁,进入了最深层次的死关,以求恢復。”
叶无极脸上的欣喜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与焦急。
“伤了本源?!怎么可能!”
他一个箭步衝到吴双面前,急切地抓住了吴双的胳膊。
“快!快带我去见他!”
吴双摇了摇头,將他的手轻轻推开。
“不行。”
“前辈有令,在他出关之前,任何人不得打扰。”
他看著叶无极焦灼的双眼,继续说道:
“他让我来,是带你回古族天域,暂时由我与师尊照看。”
叶无极脸上的焦急,缓缓褪去。
他后退了两步,用一种审视的,陌生的態度,重新打量著吴双。
大殿內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我父亲的性格,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站著撑住,绝不会躲起来。”
叶无极的声音变得低沉,每个字都透著一股寒意。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著我?”
吴双沉默。
他只是平静地与叶无极对视,不言不语。
这无声的姿態,比任何辩解都更像是一种默认。
叶无极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瞭然。
“他到底伤在了哪里?”
“被什么力量所伤?”
“为何要让我去古族天域?这诸天仙域,还有比归墟天域更安全的地方吗?”
“吴双,回答我!”
他一声高过一声,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著吼了出来。
然而,吴双依旧是那副模样,神情没有半分变化,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青铜雕塑。
叶无极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大殿中迴荡,最终,渐渐消散。
他看著吴双,眼中的那点希冀与焦灼,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种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沉寂。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我不去。”
叶无极转过身,背对著吴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走吧。”
他迈开脚步,一步步,走回了大殿中央的那个蒲团。
“传我之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座无极宫,乃至更远的地方。
“所有人,离开无极宫。”
“即刻起,离开归墟天域。”
话音落下,一道道身影从宫殿的各个角落浮现,有侍女,有护卫,甚至还有一位气息深沉的仙王强者。
他们脸上都带著困惑与不解,但没有人敢於质疑。
他们对著叶无极的背影,躬身行礼,然后化作流光,井然有序地退出了这座宫殿,朝著归墟天域之外飞去。
转眼之间,原本还算热闹的无极宫,变得空无一人。
只剩下吴双,和那个背对著他的孤单身影。
叶无极缓缓坐下,盘起双腿,就像吴双刚来时看到的那样。
他没有再回头,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吴双站在殿门口,静静地看著这一幕。
他看到了那个青年微微颤抖的肩膀,也感受到了那份压抑在沉寂之下的,滔天巨浪般的悲慟。
他想起了不死仙帝的嘱託。
可他又能如何?
强行將他带走吗?
吴双做不到。
他对著那个背影,深深地看了一眼。
那个曾经隨心所欲,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青年,在这一刻,仿佛与他父亲的身影重合了。
一样的孤高,一样的倔强。
吴双站在殿门处,没有离开。
他静静地看著那个孤单的背影,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像是在无声地承受著整个世界的崩塌。
许久。
吴双转过身,重新走回了大殿。
他没有靠近,也没有开口。
只是在距离叶无极十丈开外的地方,学著他的样子,盘膝坐下。
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时间,在这座空旷的宫殿里,失去了意义。
一天。
一月。
一年。
十年。
百年。
殿宇樑柱上那些扭曲的魔纹,光芒渐渐黯淡。
庭院里的宝材,灵性在流逝。
灰尘落在两人肩头,积起一层。
无极宫,乃至整个归墟天域,都陷入了死寂。
吴双闭著眼,体內功法自行运转。
他像一尊雕塑,与这座失去生机的宫殿融为一体。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或许,是为了逝去之人的嘱託。
或许,只是觉得不该让这个青年,独自品尝绝望。
千年过去。
当一缕光穿透归墟天域,照进这座宫殿时。
那千年未动的身影,终於有了变化。
“吴双。”
叶无极的声音沙哑。
“吾辈修士,与天爭,与地斗,与人搏命。”
“求的,不过是长生不朽,逍遥快活。”
他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积压千年的问题。
“真的……值得吗?”
吴双睁开双眼,神光在殿中一闪,吹散了肩头的尘埃。
他看著那个依旧背对自己的身影,没有犹豫。
“不值得!”
这两个字,斩钉截铁。
“与其如此苦熬,不如痛快活上百年。”
吴双的声音,在大殿中迴响。
“人活著,终归需要一个意义。”
“哈哈……哈哈哈哈!”
叶无极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从低沉到高亢,最后化作带著悲凉与释然的狂笑。
他猛地转过身。
千年岁月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跡,只是那双眸子,此刻只剩下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沉寂。
“吴双道友,你果然懂我!”
他看著吴双,沉寂的眼底泛起一丝波澜。
“我修行这隨心所欲的魔道,不是为了杀戮,也不是为了力量。”
“只是想让我那个父亲,不再为我担忧。”
他的声音里带著自嘲。
“唯有我的道,能达到隨心所欲,不再受外物所缚,不再被强敌所胁,我,才算是修得圆满。”
“真正的魔道,是无拘无束,是无所不为!”
“可这诸天之下,仙帝也好,凡人也罢,谁不是身陷樊笼?”
“我要做的,便是打破这樊笼!”
叶无极的身上,一股压抑千年的魔气冲天而起,让大殿剧烈摇晃。
“我要成为这天地间,唯一一个自由』的生灵!”
然而,魔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转瞬之间,便敛入他的体內。
叶无极脸上的神采隨之黯淡。
他低下头,看著自己的双手。
“可现在,我发现,我追求的道,已经没有了意义。”
“他不在了,我便是举世无敌,逍遥万古,又有何用?”
“吴双,你说,我还有必要……继续下去吗?”
大殿再次陷入沉默。
吴双看著他,这个在迷航中搁浅的问道者。
他想起了不死仙帝的脸,想起了他最后那句“拜託你了”。
这份託付很沉重。
吴双没有立刻回答。
他伸出手,掌心浮现两块石碑碎片。
一块灰色,属於不死仙帝,散发著终结的道韵。
另一块血色,从那肉球中夺来,瀰漫著混乱与邪恶的气息。
两股不同的力量在殿中交织、碰撞。
吴双將两块碎片,放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他抬起头,迎著叶无极的视线,声音清晰。
“你的道没有了意义,那就换一条。”
“或者……”
吴双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把这条路,走到真正的尽头,去看看那所谓的自由』之上,究竟还有什么!”
吴双的话,如一块石头砸入死寂的池水。
叶无极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那两块大道碑碎片之上。
两种截然相反的道,就这么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著整个混沌。
他看了很久。
久到殿外的光线,都偏移了数寸。
“我父亲……”
叶无极终於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风乾了千年的枯骨。
“他是不是,已经陨落了?”
他问出了这个压在心头,让他不敢去想,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问题。
吴双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著叶无极,那张千年不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可这无声的沉默,本身就是最残忍的答案。
叶无极笑了。
那是一种比哭还要难看的笑。
他身上那股强撑起来的孤高与倔强,在这一刻,如同沙堡般轰然垮塌。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怪不得父亲会將自己的大道碑碎片交出来,怪不得会让他进入最深层次的死关。
原来,那所谓的死关,就是真正的死亡。
原来,那所谓的归墟,就是彻底的,从这方天地间被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