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雷律
黑暗的夜色似泼翻的墨汁，將明斗山脉东麓的丘陵沟壑晕染得密不透风，连星子的微光都渗不进半分。
密林深处，一道被老树根与狰狞怪石环抱的山洞藏得愈发隱秘。洞心悬著一缕堇紫色的光，像濒死者最后一口气凝成的萤火，明明灭灭间却透著股不肯熄灭的执拗，把洞壁上那些嶙峋的石棱照得如同扭曲的鬼影，在黑暗里无声地张牙舞爪。
一位女子盘膝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双目紧闭，呼吸绵长而微弱。
她的身躯依旧裹在那身奇异的深紫长裙里，裙身縈绕的毁灭与不祥气息未减，只是表层的紫光已黯淡不少，连关节处都跳著断断续续的电弧，像濒死的余烬般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便会彻底溃散。
距离与“忆者”逐月那场惊天动地的死斗，已整整过了十数日。
这十几天里，她活得像头濒死的孤狼。凭著对这片山林每一寸草木的熟稔，以及骨子里那点不甘熄灭的求生欲，拖著淌血的残躯，避开了所有可能的视线——无论是林间觅食的异兽，还是偶然路过的旅人，都成了她必须屏息藏匿的威胁。
直到筋疲力尽栽倒在这处被怪石与古木严密遮蔽的洞穴，才算寻到了片刻喘息的缝隙。
那场战斗，是她挣脱旧我、重获新生以来，最惨烈的一败，更是最锥心的屈辱。那个自称“忆者”的神秘女人，实在可恨。
同是“令使”，若不是先前与“丰饶”一战带了伤，怎会让祂钻了空子？若非她在最后关头当机立断，引爆部分力量，此刻恐怕早已成了对方的阶下囚，或是一具冰冷的实验品。
即便侥倖逃脱，代价也足够惨痛。那日从空中狼狈坠落，她几乎是连滚带爬逃进这片山林，一路淌下的鲜血与散逸的力量，留下了清晰的痕跡。若非拼尽最后力气引动大范围雷暴，將那些痕跡冲刷乾净，这十几日怕是连片刻安寧都得不到。她就在这阴暗潮湿的山洞里，默默舔舐伤口。
“令使”的恢復速度远胜“命途行者”，可体內的力量却像有生命的毒藤，肆意流窜、修復的同时，每一次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要將骨骼与经络重新淬链。
但雷律早已习惯了疼痛。肉体的折磨，与那颗被绝望和怨恨填满的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第十四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洞口藤蔓缝隙，在潮湿地面投下斑驳光点时，她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燃著滔天恨意的紫眸，虽还带几分虚弱，却已重新凝聚起冰冷决绝的杀意。
她能感觉到，体內伤势已恢復七七八八。缓缓站起，活动略显僵硬的四肢，感受著那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无温的笑。
该去復仇了。
紫眸中闪烁著疯狂而清晰的恨。她要向所有导致她悲惨命运的源头，討回最彻底、最残酷的报復。她要向所有导致她悲惨命运的源头，进行最彻底、最残酷的復仇。
在曾经的那个世界，那对赋予她生命、却又亲手將她推入深渊的父母是起点。归根结底，她被拋弃、受欺凌、被当作隨意牺牲的祭品，最初的根源，便是那张被世人视作“丑陋”的脸庞。在这个只重皮囊的世界，丑陋便是原罪。
直到被“巡海游侠”所救，她才得到一丝“救赎”，並在后来成为行走星海的“巡猎令使”。
而现在，她要做的，是回到初入这个世界的第一站——跃石村，斩断与这个世界最后、也最骯脏的联繫。
她走出山洞，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阳光刺眼，却穿不透她心头的阴霾。深吸一口气，再无半分犹豫。
身形一晃，化作一道粗壮的堇紫色电流冲天而起，如愤怒的雷龙，朝著记忆中那个令她作呕的方向疾驰。
山川河流在脚下飞速倒退，缩成模糊的色块。狂风在耳边呼啸，却吹不动她那由能量构筑的衣袂分毫。这超越声速的疾驰，让她在短短几分钟內便跨越数百里，抵达了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跃石村。
这个偎在星罗帝国西方集团军军营东北方八十里外的小村落，被连片的翠绿原野与疏朗林木裹在怀里，像块被时光遗忘的旧玉，藏在偏僻角落，守著一份近乎凝滯的寧静，也透著几分对外界的隔绝与闭塞。
当雷律的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时，她心中没有半分近乡情怯，唯有深入骨髓的厌恶与冰封般的杀意在翻涌。
在她尚未找回记忆的那些日子里，正是顶著那张被世人唾弃的“丑陋”脸庞，在这里熬过了一段段被鄙夷、被践踏的时光。
如果仅仅是厌恶，还不符合“巡猎”的目標，但这份厌恶远非全部。“巡猎”的锋刃从不会为私人恩怨轻易出鞘，真正让她紫眸中雷火沸腾的，是这座村子藏在寧静表象下的累累罪恶——
那些明面上和蔼的村民，背地里做著贩卖人口的勾当。
村西头那座破败的神庙，每年都要选一个“祭品”投入后山深潭，美其名曰“祭祀神灵”，实则是用鲜活的生命掩盖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更有甚者，为了攀附附近军营的小吏，强行將亡女与权贵早夭的儿子配冥婚，掘人坟墓、扰人安寧；而村里的族长，常年借著“管理”之名贪墨賑灾的粮食，看著饥民饿死在自家粮仓外却无动於衷。
这些罪恶在阳光下肆意滋生，作恶者安享太平，受害者的哀嚎被原野的风吞没。这才是“巡猎”必须清算的目標——不是为了报復过去在这里生活的自己，而是为了裁决那些逍遥法外的罪孽，让这片被污秽浸透的土地，再一次听见雷罚的轰鸣。
雷律撑著一把紫色油纸伞，伞面垂落的弧度恰与她高挑如松的身形相衬，清冷迫人的御姐气场隨步伐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