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道:“我观你那章程做得细致至极,分组、监督、犒赏,样样都别出心裁,你是怎么想到的?”
韩砺道:“晚辈不敢居功——这是得了宋摊主启发而来。”
王恕己一愣,忙又细问,这才晓得原来面前这厨娘子居然为了管束一众厨役,拟过一份详细章程。
他忙问讨了来,只粗粗一看,就点头不迭,再也跟着问了宋妙不少问题。
河漕之事当中夹着河事,王恕己对那韩砺拟的章程是内行看门道,但对厨房事,他却是少有了解的,此时看那规法,一则看逻辑,二则看架构,三则更是开了不少眼界,才晓得原来伙房里头弯弯绕绕如此之多。
他也要了宋妙那章程,只说隔日再还,复又叫了一声韩砺名字,道:“等滑州河事了了,你后头还有什么安排?”
韩砺道:“眼下河事方才开头,谈论后头,为时过早。”
“一点也不早了!”王恕己道,“我先同宋小娘子说过,发运司也有河漕工事要做,有心请她来相帮——这样工事,一路规模不同、难处不同,自然不是好管的。”
“但天下仰仗这一漕水,河漕事情利害攸关,朝野上下,人人看着,一旦做得好了,一则扬名,二则也是历练,三则,河漕的确也是个好去处——怎样,等滑州这里运转起来,你要不要先来发运司看看?”
他话音才落,就听外头一人急急道:“王官人,滑州事情正是箭在弦上,怎好此时来撬人?今次河事乃是正言统筹,他若走了,谁人来接??”
又大声道:“正言,凡事有始有终,你可万不能半途而废啊!”
来人一边说,一边擦着头上、脸上的汗,快步小跑着进得后院。
宋妙抬头一看,虽觉面生,却是猜到对方多半就是那滑州通判岑德彰。
她晓得岑德彰来了,那差官胡乱拘押之事,必定已经告一段落,因见后头又来了不少衙役,那岑德彰一上前,先不让韩砺走,立时又向那王恕己道歉镣铐之事。
王恕己少不得一一回话。
眼见两个上官在此,宋妙也不想掺和进去,忙退回了厨房。
厨房里,张公厨留了不少大菜温在锅中。
大饼收拾了先头一应杂事,已经先回屋中洗漱,宋妙也不便叫他。
算一算时间,距离韩砺所说半把个时辰还早,这菜又是不用片刻就能做好的滚汤,也不甚着急,宋妙切好肉片腌着,方才洗净平菇,慢悠悠撕起条块来。
才把一应食材处理得七七八八,她就听得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那韩砺。
他换了身衣服,一看就是仔细收拾过,虽然眼睛里头微微发红,又有些血丝,分明没有休息好,但整个人还是很精神,心情也挺不错的样子。
见是他进来,宋妙笑着打了个招呼,又问外头情况。
韩砺道:“两位官人正说事,我就先让了出来,免得听他们拉扯。”
听得“拉扯”二字,宋妙光是靠想,脑子里已经不自觉浮现出场面来——王、岑二位官人为了夺人,一人拉一边,各自捉着这韩公子胳膊,把臂以示亲近。
只可怜了这韩公子,两条胳膊是抬呢,还是不抬呢?不抬,好似不太不给面子,抬的话,抬个半晌,也费劲。
她笑问道:“公子饿了吧?不如先给你捡几口东西垫一垫,等其余人回来,再一道正经吃饭?”
韩砺摇头道:“不急,我路上垫了东西,不差这一会。”
他上前几步,靠近了灶台,复又问道:“宋摊主忙什么?这里是要洗还是要涮?或是要烧火添柴?用不用我来搭个手?”
宋妙便道:“不用,已是都好了,一会到了时辰,我直接开灶门就是。”
她见韩砺跑来厨房,旁的不问,只问要不要帮忙,便也不说旁的,给他一指边上小桌,笑道:“眼下并无急事,公子稍坐,我给你倒盏茶来喝?”
韩砺却道:“听闻今日你们去了城外伙房?来回奔波这一天,疲累得很,你且坐,我来倒茶。”
说着,他果然去一旁取了干净茶盏,拿热水洗烫过,复才放在宋妙面前,给她斟了半盏,自己也相邻坐下。
他落了座,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今日那王官人所邀,宋摊主心中是个什么想法?”
宋妙没有想到对方特地跑来,竟是为了问这个。
她略一思忖,答道:“虽有些可惜那许多好食材,毕竟家中欠债太多,等滑州事毕,我多半还是要回京城,早早把债还清了才是要紧,至于王官人所说外头铺面的事,都是后话了——还没会走路呢,哪里就到跑那一步。”
“那如若家中欠债还清了,宋摊主觉得这差事如何?”
宋妙摇头道:“我不好同王官人直说,却不怕同公子交代,如若有得选,我是不大喜欢去衙门做长久公厨的——各人自有口味,尤其上官数目愈多,口味偏好越多,我虽有几分手艺,却不能保证人人喜欢。”
“一顿两顿时候,自然新鲜,要是做得久了,到时候你提一句,我说一句,我一人也就一双手,十二个时辰,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心中难免沮丧。”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我与那王官人不过萍水相逢,他偶然吃了两顿新鲜菜,觉得合胃口,随口一邀,还不晓得将来衙门里头什么情况,万一旁的人也有吃得合胃口的厨子,想要带进发运司?”
说到此处,她笑了笑,道:“今次来滑州,要不是知道多是给寻常役夫、兵丁,又有韩公子一行做饭,我也不敢一口应下——况且我晓得公子为人、行事,没有十足把握能叫我样样说了算,你不会相邀。”
听得宋妙说一句,对面那韩砺心中就轻一分,说到最后“晓得公子为人、行事”等等话语,他的心简直就同炎炎夏日时候,天上飘的那一朵绵白云团,软绵绵,轻飘飘,稍不注意,就要不知道荡漾往哪里去了。
他那心这样轻盈,仿佛这几天的奔波、疲惫,一下子也跟着飞走了似的,只还是忍不住再问道:“如若债务还清了,为了食材,宋摊主其实也想往南边去吗?”
宋妙笑道:“厨子哪有不喜欢新鲜食材的?不但南边,若有机会,等我有了人、财积攒,东南西北,四处都想去长长见识。”
韩砺若有所思,过了几息,才又问道:“只到底家同食肆究竟是根,还是在京城的吧?”
“如若有能耐,我还想天南地北,都开个自家食肆,让靠得住的来做经管,我东住两年,西住两年,天下美味都能尝一口鲜,过一把手——这样好梦,难道不美?”
她说到此处,神采飞扬,实在鲜活,叫对面韩砺看着出神半晌,良久,才笑应道:“实在好梦,听得我也想跟着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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