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一声清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响起!
“呃啊!”彪子的惨叫比狗蛋更加悽厉,整个人被打得双脚离地,横著飞了出去,像根被折断的枯柴,砸在旁边的灌木丛里,压倒一片枝杈,身体诡异地扭曲著,只剩下痛苦的哀嚎和抽搐,再也爬不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凶徒已如死狗般瘫倒在地。
洼地里,只剩下三角眼一个人还站著。
他看著眼前这摧枯拉朽的一幕,脸色煞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最后的勇气在看到陈兴平那双如同看死人般扫向他的眼睛时,彻底崩溃了。
“你……你別过来!”三角眼尖声叫著,声音都变了调,他一边惊恐地后退,一边手忙脚乱地在身上乱摸,似乎想掏出什么武器壮胆。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撕裂了山林的寂静!
一股浓烈的硝烟味瞬间瀰漫开来。
陈其手中的老套筒枪口冒著青烟。他並没有瞄准三角眼,子弹打在了三角眼脚边不到半尺的泥地里,溅起一蓬泥土和碎石,扑了他一裤腿。
这一枪,是震慑!
三角眼嚇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裤襠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一股腥臊味瀰漫开来。
陈其端著还在冒烟的老套筒,大步上前,枪口稳稳地指著三角眼的脑袋,声音像砸在地上的冰坨子:“滚!再让老子在青牛山看见你们这帮杂碎欺负人,下一枪,打的就是脑袋!还想对我哥下手,你们也不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
张长弓的弓箭,吴二愣子那黑洞洞、口径嚇人的大抬桿枪口,还有邓通端起的土銃,全都冷冷地指向瘫软的三角眼和地上哀嚎的狗蛋、彪子。
死亡的恐惧彻底攫住了三角眼。他屁滚尿流地爬起来,连滚带爬,看都不敢再看陈兴平和地上那个蓝布包袱一眼,更別提去管他那两个同伙,手脚並用地就朝著山下没命地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狗蛋和彪子见状,也强忍著撕心裂肺的剧痛,哀嚎了两声,连滚带爬地跟著逃命,留下几道歪歪扭扭的血跡和泥痕。
洼地里,只剩下那惊魂未定的一家三口,和五个持枪的几人。
洼地里死寂了片刻,只有那男孩压抑的抽泣和地上女人痛苦的呻吟。
陈兴平收起枪大步走下坡地。
他先没去看那惊魂未定的一家三口,而是走到那个滚落在泥里的蓝布包袱前,弯腰捡了起来。
包袱皮沾了泥水,入手却沉甸甸的。
“爹……包袱……”男孩带著哭腔,怯生生地看著陈兴平手里的东西。
陈兴平没说话,走到那挣扎著想爬起来的眼镜男人身边,把包袱递了过去:“拿好。”
男人浑身都在抖,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断裂的眼镜片,惊疑不定地看著陈兴平,又飞快地扫过他身后那几个端著猎枪的男人上。
最终颤抖著手,接过了那个沾满泥污的蓝布包袱,死死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多……多谢……”
“娘!娘你怎么样?”男孩扑到倒地的妇女身边,小手慌乱地想扶她。
陈兴平蹲下身,探手在妇女颈侧按了按,又检查了一下她被皮带抽破衣衫下的后背,一条紫黑色的檁子高高肿起,皮开肉绽。“骨头没伤著,皮肉伤,得赶紧上药。”他沉声道。
陈其他们也围了过来。
邓通看著那一家三口的惨状,啐了一口:“呸!那三个杂碎,真他娘的不是东西!专挑老实人欺负!”
吴二愣子闷声道:“咋办?丟山里餵狼?”
陈兴平摇摇头,目光落在那眼镜男人脸上:“你们是城里人?怎么招惹上那帮疯狗的?”
眼镜男人抱著包袱,身体还在筛糠似的抖,嘴唇哆嗦著,好半天才挤出带著浓重外地口音、破碎不成句的话:“我……我叫周文清,这是我內人淑芬儿子小海,我们……我们是被下放到安和村的,接受劳动改造……”
他喘了口气,眼泪混著脸上的泥水流下来:“家里祖上是开书局的,有点旧东西……传下来,我们是本分人家,不是资本家,可他们不信。硬说我们藏了金银財宝……要抄家,要批斗。我们实在没法子才偷偷跑出来,想找个地方躲躲。没想到……还是被他们追上了……”他看向陈兴平,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后的祈求,“同志……你们是好人……救救我们……”
“安和村?”陈其皱了皱眉,“隔著两道山樑呢!有二十多里山路!你们就这么跑出来的?”
周文清痛苦地闭了闭眼:“……慌不择路……所以就在山里迷了路,我们也不知道安和村在哪个方向。”
陈兴平站起身,看了看天色。
日头已经偏西,山林里的光线开始变得晦暗。
“把他们丟这儿,夜里不是冻死就是餵了野兽。”他转向陈其,“陈其,安和村你认路不?”
陈其点点头:“翻过前面那道鹰嘴崖,下去就是。路不好走,但摸黑也能到。”
“那好,”陈兴平当机立断,“邓通,你腿脚快,背上这大嫂。二愣子,你力气大,扶著点周先生。长弓,你护著孩子。其叔,你和我打头断后,防著那三个杂碎杀回马枪。”
“得嘞!”邓通二话不说,走到那叫淑芬的妇女身边,小心翼翼地將她背了起来。
淑芬疼得闷哼一声,却咬著牙没叫出来,只是感激地看了邓通一眼。
吴二愣子像座铁塔般立在周文清身边,大手一伸,稳稳地架住了他几乎虚脱的身体:“同志,靠著我,走稳当。”
张长弓则走到那叫小海的男孩面前,儘量放柔了脸上的线条,把硬弓往身后一背,伸出手:“小子,別怕,跟叔走。”
小海怯生生地抓住张长弓粗糙的大手,眼泪汪汪地看著自己爹娘。
陈其重新给老套筒压上火药,哗啦一声推上膛,眼神锐利地扫视著四周的林子:“走!都跟紧点!”
一行人重新上路。
山路变得更加崎嶇陡峭,背著人的邓通和扶著周文清的吴二愣子走得格外吃力,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的粗布褂子。
周文清夫妇显然从未走过如此险峻的山路,走得磕磕绊绊,全靠邓通和吴二愣子支撑。
小海被张长弓半牵半抱著,倒是省力不少。
陈兴平和陈其一前一后,警惕地观察著周围的动静。
几人的枪口始终指向可能藏匿危险的密林深处。
山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了几分紧张。
路上,周文清断断续续地讲述著他们的遭遇。
他家祖上在省城开了间不大不小的书局,积攒了些字画古籍,还有些祖传的笔墨砚台。
运动起来后,这些原本引以为傲的“书香”就成了罪证。
被扣上“资本家”、“封建余孽”的帽子下放到这穷乡僻壤的安和村,日子本就艰难。
没想到那三个冒牌红袖章不知从哪里嗅到了他家可能藏有“浮財”的风声,像跗骨之蛆般盯上了他们,隔三差五就来骚扰、打砸、逼问。
这次更是变本加厉,直接追到了山里……
“那包袱里……”陈其走在周文清旁边,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周文清身体明显一僵,抱著包袱的手更紧了,也怕这几人覬覦自己的包袱,“是几幅祖上留下的不值钱的画,还有一方我父亲最珍视的老砚台,他们非说是宝贝,要抢去砸了,或拿去换钱。这是我父亲……临死前唯一交给我的念想了……”
他说著,又哽咽起来。
陈其没再追问。
几人忍不住嘆息,这乱世,一点祖传的念想,竟也成了催命的符咒。
天色完全黑透时,一行人终於翻过了鹰嘴崖。
山下,几点微弱的灯火在黑暗中摇曳,隱约能听到几声狗吠。
“到了!那就是安和村!”陈其指著山下,鬆了口气。